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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寻剑记】(第二卷 16)
作者:云帆为水
这次就把剧情更多一些,太久没肉戏了,你们也等很久了吧,本来是想出个新系列纯肉文写着玩,但这一章工作量有点小大,所以还是搁置了,那就等以后再说吧。
然后就是收大狐狸的呼声有点高,所以收大狐狸的剧情安排提前了,大概率过几章就会有所推进了,期待大狐狸苏梦璃的朋友们可以放心一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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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丧
“陛下想要的,应该不只是齐梁国的援助吧?”
“你这小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机灵了?”东方筱红檀木龙椅后的青竹屏风忽而闪出一只赤红窈窕的柔媚身影,苏梦璃手上还拿着半壶没喝完的清酒,醉色的酡颜泛起七月朝霞般的艳红。
醉醺醺的狐妖抬手捻起兰花指,红丝宽袖哗啦落下,露出大片雪白泛红的玉臂,左晃右晃地将半数清冽甜香的清酒倒入口中,半数对不准洒落半敞衣襟的胸前,在那对浑圆剔透的羊脂玉乳上流下一道道晶莹靓丽的涓涓细流。
这女人是真不会喝啊,才这么点酒量就别和别人拼酒了呗。
萧烟云顿时一阵头疼,看来待会儿自己还要把她给扛回去了,这女人的尾巴实在不老实,上次喝醉了差点要缠着他把他强上了,这次可得提防着点。
“你倒还没有那么令人生厌,心思倒是敏锐,那孤也不用与你拐弯抹角,”东方筱嘴角上扬起一点微不可察的弧度,“孤凤体欠恙,已是难靠凡物所能医治。”
她竟伤到这种程度,怪不得连自己和萱瑶的抵御都难以招架。
“所以,我们亲爱的陛下,需要一个……机缘,能让她踏入半步仙人的契机,嗝~”苏梦璃足尖点地,猫步踏雪无痕,盈盈不足巴掌大小的白嫩玉足踩在地板上好似糯米团子一般软糯。
朱玉圆润的五根足指挑逗般的抓挠蜷伏,带着一身酒气芳香绕近萧烟云身边,五根纤长白指宛如细竹叶一般按抚在他的肩头,狐媚妖娆,魅惑众生的倾世绝颜靠近他的耳边,红唇倾吐醺醉之言。
“半步仙人……”也就是说,现在只有让她的修为更进一步,直到临近突破大关的程度才能治好自己的外伤。
伤重的不是一点点啊……
而且一旦踏入半步仙人境,也就意味着要接受天道的认可了,如果她真的被天道所认可,就不得不进入上界,抛下大夏,成为上界的新一代仙人。
但她真的愿意吗?她的一生心血,都扎根在了大夏这片土地上,她为之奉献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这片祖辈江山,仙道?修为?不过浮云尔尔,都是她坐稳这凤椅宝座的保障罢了,可要她抛弃这一切,还不如杀了她来的实在。
她被逼到绝路了。
可这大夏都没有能治好她的天材地宝,那齐梁又有什么值得她觊觎的呢?
萧烟云只能想到一个——风盈袖身上的追日神果,如果是以妙手仁心着称的摘星折月灵狐仙子种下的果树结下的灵果,说不定真能有一线生机。
“看你这样子,是还遇到了什么本座不曾听闻的机缘?”苏梦璃就算半醉半醒,狐妖敏锐的感知也盯上了他眼下的深邃思索。
搭在肩上的纤纤玉手顺势摸上他的脸颊,柔软酥香的身子也紧紧贴在他身上,萧烟云只感到后背撞上两团极其丰满圆润的肉球,但狐妖的手贴在他的脸上,就连转头去瞄一眼都有些困难。
“数月前,我曾在离这儿不远的一处镇上结识过一位女子……”萧烟云将风盈袖的事一并托出,想来现在这个时间她也该在师尊那儿完全吸收了神果,已无性命之忧,若是她有心回家,也早该回到齐梁了。
“还有这事……神果若是已被她接收,那岂不是齐梁皇室也要……”东方筱听完面色微沉,低眉信手,冷傲万分的丹凤朱眼闭阖半分,节骨分明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花梨木桌面,萧烟云知道这是她斟酌思考的信号。
“你先退下吧,把这醉狐狸也给孤带出去。”
“遵旨。”就算他不想带,苏梦璃现在倒是已经趴在他背上睡着了,这女人赖上别人的本事可是一套一套的。
帝王营帐厚重的帘子掀开,带着浓郁酒气的夜风扑面而来,萧烟云半扶半抱着已然烂醉如泥的苏梦璃,这位千狐门主此刻全无平日颠倒众生的仪态,赤发凌乱,红裙歪斜,口中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萧烟云眉头微蹙,正思索如何将这尊大佛安然送回千狐门驻地,却见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正迎着夜风,稳步走来。
是韩玥。
她已换回那身标志性的北镇抚司指挥使官袍,玄底金纹在营地篝火的映照下泛着冷硬的光泽,高马尾一丝不乱,丹凤眼在夜色中依旧锐利。
但她的眉宇间似乎比白日少了几分冰封的戾气,隐隐透着一丝罕见的,近乎轻松的沉静——那与父亲沉重心结的首次碰撞,虽鲜血淋漓,却也卸下了背负多年的巨石一角。
“萧……公子。”韩玥在几步外站定,目光扫过醉态可掬的苏梦璃,眼中掠过一丝了然,随即看向萧烟云,声音比平日少了几分刻意的疏离,“苏宗主这是?”
“与陛下叙旧,酒兴颇浓。”萧烟云无奈地托了托往下滑的苏梦璃。
韩玥微微颔首,没有多问,她顿了顿,看着萧烟云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沉静的脸,短暂的沉默后,韩玥似乎想说什么,目光在萧烟云脸上停留片刻,最终还是问道。
“陛下深夜召见,可是有要事吩咐?”
“陛下命我择日启程,前往齐梁国,寻求援助。”萧烟云没有隐瞒。
“齐梁国?”韩玥瞳孔微缩,脸上那点刚浮起的,不易察觉的轻松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惊愕和忧虑,“百花谷乃是齐梁镇国之教,你与百花谷结怨甚深,此去岂非自投罗网?百花谷谷主阴险狡诈,其门下手段更是防不胜防!你孤身前往,如何能……”
她的语速自己都感觉得到越来越快,带着不加掩饰的焦急,甚至下意识地向前踏了半步,绣春刀的刀柄被她握得咯吱作响。
萧烟云看着她眼中真切的担忧,心中微动,但面上依旧平静。
“圣旨已下,不容更改,况且,北境战事吃紧,任何助力至关重要,此事非我莫属。”
“不行!这太危险了!”韩玥断然道,语气突然坚决到不可置否,“我这就去面见陛下,陈明利害,求陛下收回成命!另派他人前往!”
“韩指挥使!”萧烟云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制止,“陛下圣意已决,谕旨已下,岂可朝令夕改?我既已领旨,便无退缩之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苏宗主醉得厉害,我先送她回去,告辞。”他扶着苏梦璃,微微颔首,说罢,他不再给韩玥劝阻的机会,带着苏梦璃,步履沉稳地走向千狐门驻地方向,那一抹雪白的皓色身影终是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韩玥僵立在原地,看着萧烟云消失在篝火光影交错中的背影,丹凤眼中充满了挣扎和担忧,夜风吹起她官袍的下摆,猎猎作响,萧烟云此去,无异于孤身闯龙潭虎穴!她紧抿着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踌躇仅仅片刻。
韩玥猛地转身,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她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向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帝王营帐。
“臣韩玥,求见陛下!” 她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帐内沉默了一瞬,才传来东方筱听不出喜怒的声音。
“进。”
“陛下!臣……有要事启奏。”韩玥自知根本就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为他做掩护,但她还是想试一试,“关于……关于方才探讨一事。”
“哦?”东方筱依旧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把玩着玉如意,凤目微抬,带着一丝慵懒和审视,“韩卿对此事,有何高见?”
“陛下!”韩玥抬起头,目光灼灼,“齐梁国乃百花谷根基之地,萧烟云与百花谷结怨已久,此去求援,无异于羊入虎口!百花谷谷主阴狠毒辣,其门下擅长背后暗算,萧烟云纵有通天修为,孤身深入敌境,恐遭不测!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另遣稳妥之人前往!
“毕竟……毕竟他也算一等不可替代的战力,如此修为高深之辈,若不能为我军所用,反而身死他乡,必是我大夏之损失!”
她一口气说完,语气急切而恳切。
东方筱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韩玥说完,她才缓缓放下手中刚刚从皇都送来的信笺,凤目微眯,锐利如刀的目光落在韩玥脸上,仿佛要将她彻底看穿。
“韩玥,”女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孤的谕旨,何时需要你来质疑更改了?”
“孤派萧烟云前往,自有孤的道理,百花谷?不过跳梁小丑尔,若连这点麻烦都应付不了,他也不配为孤所用。”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令人心悸的弧度。
韩玥怔了怔,身为女帝一手提拔的左膀右臂,她深知这就是东方筱的用人之道,当年自己也是如此——
用一桩桩震天动地的手段和实力向她证明,自己可以为她所用,才能有今天的地位和她的看重,现在的萧烟云在她眼中不过是初露头角的无籍之辈,更何况他还不是大夏的臣子,甚至拒绝过女帝的封赏,这就更加重了陛下对他的猜忌。
“可是陛下!萧烟云他……”韩玥还想争辩。
“够了!”东方筱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刺骨,“孤意已决!谕旨已下,断无更改之理!韩玥,你今日……似乎格外关心萧烟云的安危?”
她的目光在韩玥焦急担忧的脸上逡巡,带着一丝玩味和越来越浓的探究。
韩玥心头猛地一沉!女帝那洞悉一切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她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已经引起了女帝的怀疑!
来自帝王的猜忌,无论自己为她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无论自己对她有多么突出卓越的贡献,但她才是帝王,她的想法才是至高无上的一切,一旦君臣信任崩塌,后果只有一个……
“臣……臣只是为北境大局着想!萧烟云战力不俗,完全不输于任何人!若在齐梁折损,于我大夏边防……”她连忙垂下头,试图用公务掩饰。
“大局?”东方筱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毫无暖意,只有冰冷的嘲讽,“孤看,不尽然吧?”
“孤的韩指挥使,一向最懂分寸,对孤的旨意,从来都是不折不扣地执行,没有一句多言,今日,却为了一个萧烟云,不惜深夜闯帐,质疑孤的决定,甚至…还想替他求情?”她缓缓坐直身体,无形的威压如同山岳般向韩玥压来。
“韩玥,你知不知道,孤最看重你哪一点?”
韩玥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就算现在东方筱重伤在身,但大乘境巅峰的境界差距,君臣关系百年以来的潜移默化,都压迫到她快要窒息一般痛苦。
“你从来不会与孤说话,韩玥,不会说话的臣子才是君主喜欢的臣子,你很符合这一点……可既然你要开口,孤希望你的嘴里说出来的话,能是孤喜欢听的。”
东方筱的声音越来越冷,凤目中的寒光几乎要将韩玥冻结:
“告诉孤,你对他,究竟存了什么心思?嗯?孤的北镇抚司指挥使,何时成了他萧烟云的护身符了?”
韩玥脸色瞬间煞白!巨大的惶恐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以头触地,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陛下明鉴!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臣……臣只是……只是……” 她一时语塞,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解释自己这反常的关切。
“只是什么?”东方筱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她缓缓站起身,玄金色的裙裾无声地拖过光洁的地面,一步步走到跪伏在地的韩玥面前。
冰冷的,绣着金线龙纹的鞋尖,毫无预兆地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踩在了韩玥低垂的头上!将她精心束起的高马尾压得紧贴冰冷的地面!
“唔!”韩玥闷哼一声,巨大的屈辱和力量让她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冰冷的触感和沉重的压力,如同烙铁般灼烧着她的尊严。
东方筱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卑微的身影,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寒冰,一字一句砸在韩玥心上:
“韩玥,给孤记住你的身份!你的一切,都是孤给的!孤的决定,轮不到你来置喙!更轮不到你为了一个男人,来质疑孤!”
鞋尖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碾磨着韩玥的头颅。
“收起你那不该有的心思!再有下次……”东方筱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宣判,“孤不介意,换一个更懂规矩的指挥使!滚吧!”
冰冷的话语伴随着鞋尖的撤离,韩玥只觉得头上的重压骤然消失,但那份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屈辱却如同跗骨之蛆。
她不敢抬头,额头被碾磨处火辣辣地疼,混杂着尘土和一丝腥甜,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声音嘶哑破碎。
“臣遵旨……臣告退……”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以最卑微的姿态,踉跄着退出了帝王营帐,厚重的帘子落下,隔绝了帐内冰冷的威压,也隔绝了帐外篝火的光。
韩玥靠在冰冷的营帐外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额头抵着粗糙的帆布,夜风吹过,额头的刺痛和心底的冰冷,比塞外的寒风更甚百倍。
她终于明白,有些界限,一旦触碰,代价便是粉身碎骨,而她对萧烟云那点连自己都未曾完全理清的。
刚刚萌芽的关切,已被女帝这一脚,彻底踩进了尘埃里,她抬手,用冰冷的玄铁护腕狠狠擦去脸上额头的污迹,却忽然惊觉自己正在流泪,为什么?因为陛下对自己的伤害?还是……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腰背,韩玥重新戴好那冰冷的面具,步伐僵硬地退出帝王帷帐。
……
东方既白,天际仅透出一抹青白,军营的轮廓在稀薄的晨雾中若隐若现,寒意刺骨,萧烟云心中惦记着女帝昨夜交付的齐梁国之行,早早便醒了。
走出营帐,寒气扑面,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微澜,昨日韩玥终于与韩云少有了些许破冰,希望他们这对父女终能有和解之日吧。
就在这时,他瞥见营地边缘,一道熟悉的,略显孤寂的身影正欲悄然离去。
是韩云少,背负着他那柄标志性的古朴长剑。
“前辈!”萧烟云快步上前,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怎的不与韩大人道个别再走?”
韩云少闻声顿住脚步,转过身来,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此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释然的平静笑意,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目光落在萧烟云身上,带着一种长辈的审视与认可。
“不必了,”他声音浑厚低沉,带着塞外风沙磨砺出的粗粝感,“该说的,不该说的,昨日都已了了,能再见她一面,听她……骂上几句,老夫我心里,已无遗憾。”
“后生,你是个好人,韩玥……那丫头性子倔,这点倒是像我。往后,烦劳你多照应些。”他走近一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萧烟云的肩膀,那力道沉甸甸的,满是托付的意味。
“晚辈知晓。”
“嗯,有你这句话,我也放心了……我已告知老大老二和老三,以后就由你领着他们走一段路吧,你的实力,我放心。”
“说起来,我为什么是老五?”临走前,萧烟云颇为玩味地看着他问道。
“对,我是老四,比你来这儿的时间其实长不了多少,”韩云少无奈地盯着他,伸手在他头上使劲揉了揉,“你个臭小子,老夫都要走了还不忘挤兑我两句。”
“把这些,交给阿玥。”韩云少把指间的纳戒取下,郑重地交予萧烟云,“我多年奇遇修行,所得之物皆与她娘治病,身无长处,只剩这些东西了。”
言罢,不等萧烟云回应,韩云少哈哈一笑,带着江湖儿女的洒脱,脚下微一用力,身形拔地而起,背后那柄白龙长剑呛啷一声轻鸣,竟化作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白色匹练,宛如一条矫健的白龙环绕其身。
他足尖轻点龙首,整个人便如融入晨雾的流星,悄无声息地朝着西边天际掠去,只余下那道凛冽的剑光迅速消失在微明的天光里,留下萧烟云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蹉跎万分的旧戒指,心中百感交集。
“烟云?”
一声带着晨露般清润温柔的呼唤自身后响起,驱散了周遭的寒意,萧烟云回头,只见镜萱瑶不知何时也已起身,正俏生生地立在不远处。
她显然也是匆匆而来,身上只着一件月白配淡紫色的单薄寝衣,外面松松地披着一件极为华贵的雪白羽绒大裳,那裳衣不知用何种奇珍异兽的绒羽织就,蓬松柔软,洁白如新雪,在微光下流转着珍珠般温润的光泽,长长的后摆曳地,领口和袖口处精心点缀着几缕银线绣成的狐饰云纹,更衬得她气质出尘,不似凡俗。
她快步走近,清晨的寒气让她白皙如玉的脸颊微微泛红,如同初绽的粉荷,一头如瀑的紫发并未仔细梳理,只是随意地挽在颈侧,几缕柔顺的发丝调皮地垂落在光洁的额前和优美的锁骨边。
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那件蓬松温暖的大裳披在萧烟云肩上,动作轻柔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靠近时,萧烟云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似有若无的淡淡幽香。
“清早霜寒露重,怎的穿这么单薄就出来了?”镜萱瑶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微哑,更添几分柔婉,她仔细地为他拢好裳衣,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的颈侧,她的眼眸清澈如两泓深潭,此刻盛满了纯粹的担忧,墨玉般的眸子映着未褪的星辰和丈夫的身影。
萧烟云心中一暖,他早已寒暑不侵,但这份来自妻子的温柔关怀,却比任何暖炉都更熨帖心扉。他顺势握住了她微凉的手,入手滑腻柔嫩。
“无妨的,这点寒气伤不了我,倒是你,穿得这样少就跑出来。”
“我也不像你说的那般柔弱,你我都是寒气不侵,唉……倒是我关心则乱了。”镜萱瑶微微摇头,任由他握着手,眉宇间却笼上了一层薄薄的忧色,如同远山含黛。
“我醒来想去找你,却寻不见你的踪影,心里有些不安。”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惑,那清丽绝伦的脸上,愁绪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这些时日,总觉得心绪难宁,像悬在半空,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莫要多想,天魔虽凶,但陛下调度有方,还有我们在,定能渡过难关,不会有事的。”萧烟云紧了紧握着她的手,试图将力量传递过去,他看着她清澈眼眸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以及那挥之不散的忧虑,温声安抚道。
晨风拂过,卷起她披散的几缕发丝,缠绕在萧烟云的手腕上,带着清冷的梅香,镜萱瑶依偎在他身侧,望着丈夫坚毅的侧脸,那件雪白的羽绒绵裳包裹着两人,仿佛成了这肃杀天地间最后一点温存的暖意。
……
青丘 千狐门
千狐门境内,一处栽满奇花异草的幽静山谷上空,空间骤然泛起微不可察的涟漪,两道身影无声无息地显现,宛如融入画卷的墨痕。
左侧一位,身着月白云纹广袖长袍,手持一柄玉骨折扇,面如冠玉,眉眼含笑,正是天上仙,他姿态潇洒,仿佛踏青赏景,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视下方。
右侧仁德王面容刚毅如同刀削斧凿,眉宇间自带一股睥睨天下的威严,他双手抱臂,眼神如电,沉凝的气势让周遭的空气都显得粘稠几分。
“找到了。”仁德王声如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锁定山谷深处一团模糊的,如同水波般扭曲的光影,那光影极其微弱,若非二人修为通玄,几乎难以察觉。
“哎呀呀,小殿下可真会藏,累得在下一顿好找。”天上仙唰地一声展开折扇,轻摇慢摆,语气慵懒,桃花眼里却精光一闪。
那团光影似乎被惊动,猛地一颤,瞬间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山谷外激射而去,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淡淡的,几乎消散的银线。
“追!”仁德王低喝一声,一步踏出,脚下空间仿佛被压缩,身影已在百丈之外,沉重的甲胄竟未发出半点声响,只有一股磅礴的威压碾过虚空。
“仁德王,您这动静可小点,莫要吓坏了这青丘的小狐狸们,坏了太上真仙的规矩。”天上仙折扇一合,身影如柳絮般飘忽,速度却丝毫不慢,如影随形地跟上,口中还不忘调侃。
前方奔逃的光影中,蓦地传出一个清脆娇嫩、却又带着十足十刻薄意味的少女声音,如同银铃碎冰。
“呸!两个跟屁虫老不休!一个假风流,一个真古板!你们跟捉贼似的!本殿下犯了多大事儿?至于像撵兔子一样追着我不放吗?脸都不要啦?”
随着话音,那光影猛地一顿,瞬间凝实!一个看起来约莫豆蔻年华的娇小身影显现出来,她周身笼罩在一层流动的朦胧胧胧的七彩霞光之中,面容身形皆被这霞光完美遮掩,只能隐约窥见一个玲珑的轮廓和一双在霞光后熠熠生辉,灵动狡黠的眸子。
“玄妙清云,你私逃下界,触犯天规,还敢口出狂言!速速随我等回去向太上真仙领罪!”仁德王大手一张,一只覆盖着玄金甲胄仿佛能擒拿日月的巨大金色手印便朝着树梢上的少女抓去,威势骇人,却又奇异地控制着不波及下方山林。
天上仙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神凝重,炽霞的命令是不得被凡人发现,此地虽僻静,但方才追逐的动静和玄妙清云这毫不掩饰的嚷嚷,难保不惊动千狐门的修士。
“小殿下,得罪了!”天上仙不再犹豫,手中玉骨折扇朝着少女方向猛地一掷!
折扇在空中骤然展开,扇面之上并非寻常山水花鸟,而是一片浩瀚无垠,正在缓缓流动的泼墨山水!刹那间,一股无形的庞大的空间法则之力沛然降临!
“画里乾坤——开!”
随着天上仙一声清叱,那扇面上的水墨世界仿佛活了过来,瞬间膨胀扩散,如同一个巨大透明的琉璃罩子,无声无息地将以玄妙清云为中心的方圆数百丈空间完全笼罩进去!
外界山谷的景象瞬间模糊又扭曲,最终被水墨山水的幻境所取代,青树花草天空尽数消失,三人已置身于一片云雾缭绕,奇峰突兀的画中世界!
“哼!天上仙,你这破扇子里的假山假水,也敢拿出来困本殿下?”被罩入画界的玄妙清云丝毫不慌,反而叉腰娇哼,她周身的七彩霞光流转加速,一只小巧玲珑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古老与灼热气息的赤金色长弓凭空出现在她手中。
弓身古朴,仿佛由最纯粹的阳光熔铸而成,两端雕刻着振翅欲飞的金乌图腾。
“看箭!”玄妙清云娇喝一声,也不见她如何动作,那一人高的逐日弓已被她拉成满月!一支纯粹由刺目金光凝聚而成的箭矢瞬间成型,箭尖所指,空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她的目标,并非抓来的金色巨掌,也非展开画界的天上仙,而是刚刚怒斥她,正欲再次出手的仁德王!
金光箭矢离弦的刹那,整个水墨画界都仿佛被点燃!极致的炽热与光芒爆发开来,带着洞穿一切,逐日追风的恐怖意志,直射仁德王面门!
那光芒之盛,连遮蔽她容貌的七彩霞光都似乎被短暂穿透,隐约可见其后一张精致小巧、却写满得意与挑衅的嘴角上扬。
“老顽固,吃本殿下一记逐日弓!看你那身乌龟壳能不能烤熟!”清脆毒舌的嘲讽,伴随着毁天灭地的金箭,一同袭向面色铁青的神武大帝,画中世界,仙尊斗法,一触即发!
仁德王见那逐日金箭来势汹汹,威能足以洞穿星辰,眼中厉色一闪,下意识便要召唤本命法宝——那柄曾开山裂海,威震寰宇的开天巨斧!
“不可!”天上仙的传音如同冷水灌顶,瞬间在神武大帝识海中炸响,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开天斧神力无匹,一旦祭出,我这画里乾坤必然崩碎!届时余威泄露,三界震动,凡尘遭劫,太上真仙的严令岂不成了空谈?万万不可!”
仁德王动作一滞,脸上肌肉因强行压制怒意而微微抽动,他低吼一声,如同困兽,终究是收回了召唤开天斧的念头,五指一张,金光涌动间,一柄造型奇古、通体流转着温润佛光的莲花金刚杵已握在手中。
杵身仿佛由纯净琉璃铸就,其上天然浮现着细密的莲花纹路与佛陀虚影,杵头呈八面棱形,每一面都铭刻着一个梵文真言——
此杵乃莲花生大师于佛陀心莲中所化,蕴含定乾坤,破万法的至上佛力,虽无开天斧的极致破坏,却是一切邪祟法门的克星。
“哼!臭和尚的东西也拿来显摆!”玄妙清云眼见仁德王换了兵器,霞光后的嘴角撇了撇,毒舌依旧。
她身形灵动如穿花蝴蝶,在画中水墨山峦间急速飞掠,与仁德王始终保持距离,手中逐日弓频频开合,一支支灼目的金乌箭矢撕裂空气,带着焚山煮海的恐怖热浪射向仁德王。
然而,那莲花金刚杵不愧是佛门至宝,杵身只是轻轻一荡,一圈圈柔和却无比坚韧的金色佛光便如水波般荡漾开来,金乌箭矢撞上佛光,如同炽阳投入深潭,那足以焚灭万物的恐怖威能竟被无声无息地消融瓦解,连半点涟漪都未能激起!
任她箭出如雨,攻势凌厉绝伦,在破万法的佛光面前,竟似泥牛入海,毫无建树!
与此同时,天上仙也动了。
他不再靠近,而是悬立云端,手中赫然出现一支温润如玉,通体流淌着纯阳气息的太清阳笛,长笛横于唇边,悠扬清越的笛音骤然响起,初时如和煦暖风拂过心田,令人心神松弛。
但这笛音转瞬即变,变得高亢激昂,如同九天烈日当空直射,蕴含着至刚至阳,焚尽阴秽的霸道力量!这力量并非直接攻击肉身,而是无孔不入地冲击着玄妙清云的神魂!
“呜……”玄妙清云娇小的身形猛地一颤,周身流转的七彩霞光都出现了瞬间的紊乱,她毕竟是女修之身,神魂属性偏阴柔,这至阳的笛音对她而言如同酷刑,直透本源,搅得她识海翻腾,气息不稳,连操控逐日弓都变得滞涩起来,她恼怒地瞪向天上仙。
“吹你那破笛子难听死了!比凡间杀猪的嚎叫还刺耳!”
天上仙眉头微蹙,笛音却丝毫未停,他心中亦是无奈,仙规森严,仙人之间不可互相残杀,他与仁德王纵有通天之能,此刻也只能以金刚杵防御,阳笛干扰,拖延时间,束手束脚。
等待……太上真仙能早些带着斩仙剑到来。
玄妙清云强忍着神魂被炙烤的痛楚,眼中狡黠之光更盛,她一面继续以逐日弓佯攻仁德王,一面看似狼狈地在空中以弓箭擦出爆鸣规避着阳笛音波,口中还不忘嘲讽:
“打又不让打,杀又不让杀!你们两个大男人,追着我一个小姑娘不放,还要靠吹笛子扰人清静,羞不羞?太上真仙怎么派了你们这两个讨厌鬼下来!”
她的话音未落,却嘴角列笑!
那些先前被莲花金刚杵破灭掉,散逸在画中世界四面八方的逐日箭矢残余力量——那些看似消散的金色光点,此刻竟同时亮起!如同暗夜中骤然睁开的无数只眼睛!
玄妙清云嘴角勾起一抹计谋得逞的得意笑容,红唇微启,一声清脆又带着戏谑意味的口哨声,如同指令般瞬间传遍整个画界!
唿——!
口哨声落下的刹那,无数金色光点如同受到召唤的萤火虫,疯狂汇聚勾连!
顷刻间,一个庞大繁复,燃烧着恐怖纯阳真火的巨大法阵在虚空中骤然成型!阵纹流转,核心处一轮金乌图腾熊熊燃烧,散发出焚灭万物,禁锢虚空的恐怖威能,正是玄妙清云压箱底的绝技之一——太丹炎光郁明阵!
“糟了!她最擅长的不是弓术,是阵法!”天上仙脸色剧变,瞬间明白了对方佯攻的用意!那些看似徒劳无功的箭矢,每一箭都在为此刻的大阵埋下伏笔!这丫头从头到尾都在演戏!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玄妙清云娇笑声中,小手一翻,一柄铭刻着北斗七星,通体金光璀璨的七星金剑出现在掌心,她毫不犹豫地将短剑朝着大阵核心狠狠掷出!
“主照临六合,舒和万汇,如世人运炁逢遇!太阳帝君,日宫之精……助我!”
轰隆——!!!
七星金剑如同投入烈火的油桶,瞬间引爆了整个太丹炎光郁明阵!无法形容的毁灭性能量伴随着刺目的金白光芒轰然爆发!画中世界那看似浩瀚稳固的水墨山河,在这股源自仙神、又被大阵增幅到极致的爆炸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破阵!”
咔嚓!轰——!!!
整个画里乾坤小天地,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琉璃盏,发出震耳欲聋的破碎之声!无数水墨碎片夹杂着狂暴的空间乱流四散飞溅!恐怖的爆炸冲击波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将距离最近的天上仙和仁德王吞没!
“呃!你……一介女修,怎会习得玄阳真火?!”天上仙首当其冲,玉骨折扇瞬间黯淡,他如遭重击,身形被狠狠抛飞,周身护体仙光剧烈闪烁,几乎溃散,若不是天道的禁制足够强硬,硬吃这一击纯阳真火恐怕连他都要神魂俱灭。
仁德王怒吼着将莲花金刚杵挡在身前,杵身佛光大盛,硬生生顶住了第一波冲击,但那焚灭一切的玄阳真火却如同跗骨之蛆,顺着佛光蔓延而上,将他魁伟的身躯包裹!玄金重甲发出不堪重负的铿锵呻吟,这位以刚毅著称的大帝也闷哼出声,如同陷入粘稠岩浆,行动变得极其艰难,再难追击。
“嘻嘻!你管我?两个笨蛋慢慢烤火吧!本殿下不奉陪啦!”玄妙清云得意地拍了拍小手,周身霞光因刚才的爆发略显黯淡,但速度不减反增,化作一道七彩流光,就要从破碎的画界缺口处遁走!
然而,就在她即将冲出缺口的刹那——
一股难以言喻,仿佛源自宇宙洪荒凌驾于万道之上的浩瀚威压,如同无形的天穹,骤然降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破碎的空间乱流停滞了。
燃烧的玄阳真火凝固了。
连玄妙清云那得意的笑容和飞遁的身形,都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中的飞虫,硬生生僵在了半空!
破碎的画界之外,虚空无声裂开一道缝隙。
一位身着素白无纹仙衣的女子,悄无声息地踏出,她容貌清冷绝伦,双眸如同蕴含了万古星河的寂灭,周身并无耀眼光华,却带着一种令天地万物都需俯首的绝对威严,正是凌慕雨所扮的九仙之首——太上碧落真仙,炽霞!
她手中,握着一柄样式古朴,气息内敛的长剑,却散发着令所有仙神都为之胆寒的寂灭之意——斩仙剑!
炽霞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被困在玄阳真火中,狼狈不堪的天上仙与仁德王,最终落在了被她的威压死死禁锢在半空,动弹不得的玄妙清云身上。
清冷而毫无波澜的声音,如同天道律令,在破碎的虚空中清晰响起,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玄妙清云,私离上界,擅离职守,更逃离天狱,罪无可赦。”
没有斥责,没有愤怒,只有冰冷的宣告。
话音落下的瞬间,炽霞手中的斩仙剑,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剑光,没有毁天灭地的声势,只是看似极轻极随意地朝着玄妙清云的方向,隔空一划。
一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灰线,在虚空中一闪而逝。
时间恢复了流动。
“呃啊——!”
玄妙清云周身那坚韧无比的七彩霞光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片片碎裂消散!霞光下,终于显露出一张惊愕万分,带着难以置信神色的精致小脸——那果然是一个粉雕玉琢,如同豆蔻初开般的少女面容,此刻却写满了恐惧与绝望。
一道笔直的仿佛将存在本身都斩断的灰痕,自她眉心向下蔓延。
少女娇小的身躯猛地一震,所有的灵光,生机,连同那古灵精怪的神采,都在这一剑之下瞬间熄灭,她如同折翼的彩蝶,周身仙元溃散,带着一道凄美的弧线,直直地从破碎的虚空中坠落下去,再无半点声息。
一剑斩仙!
画界破碎的余烬与凝固的玄阳真火中,只剩下天上仙与仁德王震惊难言的目光,以及炽霞那仿佛亘古不变的,俯瞰众生的清冷身影。
……
西境驻地,坐落于一片无垠的荒芜之中。
举目四望,只有灰黄的风蚀岩柱、干涸的河床以及呼啸着卷起沙尘的凛冽西风,天地间一片死寂,连耐旱的荆棘都罕见,最近的城镇远在千里之外,人迹罕至,鸟兽绝踪,这片土地,仿佛已被世界遗忘。
也因此,此地的防备松弛得令人心惊,所谓驻地,不过是用粗粝岩石和夯土草草垒砌的营寨,比其他地位的长城都低矮的城墙上,象征性的岗哨稀稀拉拉,驻守于此的正规大夏边军,不过寥寥数百之数,且大多面有菜色,眼神疲惫。
其余充斥营中的,尽是些穿着不合身号衣,眼神闪烁,举止散漫的“兵卒”——
他们多是听闻女帝对戍边者有所赏赐,抱着浑水摸鱼,熬过几年便能领份赏钱的心思聚集于此的乌合之众,贪生怕死,是这些人脸上最清晰的烙印。
当韩云少风尘仆仆地踏进这片荒凉营地时,扑面而来的不是边关应有的肃杀与警惕,而是一种近乎腐朽的怠惰气息。
守军操练?不过是三三两两敷衍了事地比划几下,日常戒备?那低矮的城墙上,竟有士卒抱着长矛打盹。
此地驻军长官,也不过是一个修为不过元婴期的中年修士,闻讯匆匆赶来迎接这位上面派来的老前辈。
韩云少仅一眼,心中更是沉了几分,他这样一个心境早已破损的合体期修士,竟能一眼看穿此地最高长官的深浅,何等讽刺?
“您便是韩大人了吧,有失远迎,有失远迎,陛下已与下官吩咐过,此地便由大人全权接管了。”
“为何这里守卫如此稀少懈怠?”
“韩大人有所不知,此地渺无人烟,离最近的城镇也有数千里之远,更别说中原人群密集之地更是连您这样的修士都要数天才能抵达,陛下特意未曾在此设备传送法阵,因此此地即使被攻下也毫无战略意义,天魔基本可以说不会浪费大量魔物前来进攻此处的。”
“即便如此,也不该如此懈怠。”韩云少面色铁青,当即就要下令整顿军纪,严加操练。
“韩老前辈!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那长官慌忙拦住,脸上堆着为难又无奈的笑容,压低声音道,“您初来乍到,有所不知,您看看这营里,真正能打的,就我们这几百号人,剩下的……”
他环视一周那些懒散的身影,苦笑一声。
“都是些只想混日子图个赏赐的,可问题是,就凭我们这点人手,若真遇上天魔大举来犯,连塞牙缝都不够!赶他们走?军心散了,他们闹起来,我们更压不住,留着他们,至少……至少还能充个人数,壮个声势,实在不行,当个肉盾也能挡一挡啊!对他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韩云少沉默,布满风霜痕迹的脸上肌肉绷紧,他环顾四周,那些散兵游勇们对上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纷纷畏缩地低下头或移开视线,忠诚?这些人心中何曾有“忠诚”二字?他心中忧虑更甚,这哪里是防线?简直是堆满干柴的破屋,只待一点火星。
他不发一言,迈开沉重的步伐,开始巡视整个驻地,所见之处,触目惊心。
营房破败不堪,仿佛一阵强风就能吹倒,最令他心惊的是那低矮城墙的关键节点上——本该由女帝东方筱亲自留下蕴含无上帝威,足以震慑低阶天魔的强大法印,此刻竟黯淡无光,如同风中残烛,其蕴含的力量稀薄得近乎可以忽略不计!这哪里是边疆要塞?分明是纸糊的堡垒!
“必须立刻禀报陛下……”韩云少心中决断刚下,脚步却猛地一顿。
一丝极其微弱,却迥异于修士灵力,更非天魔魔气的……凡俗气息,混杂在浑浊的空气中,飘入他敏锐的感知。
他循着气息,大步走向营寨后方一处被栅栏勉强围起的角落,眼前景象让他瞳孔微缩——这里竟蜷缩着上百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凡人!男女老幼皆有,个个眼神麻木,透着一股被灾难摧垮的死气。
“怎么回事?!”韩云少的声音如同闷雷,带着压抑的怒火,质问身旁陪同的军官。
“回……回韩老前辈,这些都是……都是从各个防线靠近魔灾前线逃难过来的流民,您也知道,咱们这鬼地方,鸟不拉屎,哪有什么大型传送法阵?但好歹天魔不会闲的没事来骚扰,久而久之,其他地方被天魔冲击过的难民都涌向这儿来了。可这儿离最近的的城镇,少说也有几千里路!派兵护送?来回耗费巨大不说,人家那边也不一定愿意接收这么多张嘴啊!一来二去,太麻烦……就,就只好先让他们在这儿凑合着……”
韩云少看着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神空洞的难民,又看了看周围那些麻木不仁的守军,胸中一股郁气翻腾,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斥责?怒骂?面对这片被遗忘的绝地和这些绝望的生灵,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最终只是重重地疲惫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仿佛承载了千钧重担。
“给他们多搭几个能挡风的棚子。”韩云少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弄些热食,哪怕是稀粥,看好我们的人,别让他们去骚扰这些难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麻木的士兵和绝望的流民,最终投向荒原尽头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仿佛预见到了即将到来的风暴。
要变天了……
……
廿二,冲龙煞北,屋上土,平执位,西方参水猿,大凶,忌诸事不宜。
大夏帝国边境,天魔战场前线。
肃杀的寒风卷过临时搭建的指挥营帐,吹得旗帜摇摇欲坠,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魔气残留,些许时日天魔的进攻又颇具规模,已经完全出乎了目前能掌握到的境外信息。
关于派遣精锐前哨深入荒原,侦查疑似大规模天魔聚集地的军令刚刚下达,帐内气氛已是凝重。
萧烟云第一个站了出来,他身姿挺拔如松,玄色劲装勾勒出精悍的线条,腰间悬着那柄古朴长剑红绫,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
“末将萧烟云,愿率韩老将军旧部,担此先锋之责。”他身后,几名身披战甲,眼神如孤狼般坚韧的汉子齐刷刷上前一步,无声地表明了追随的决心。
“不可!”清冷中带着急切的声音响起,镜萱瑶分开人群,快步走到萧烟云身侧,她今日未着华服,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泛紫月白色云纹劲装,外罩一件轻薄却隐隐流转灵光的雪蚕丝软甲,墨紫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更衬得她肤光胜雪,清丽绝伦。
即便在肃杀的军营,那份出尘的气质依旧引人注目,她目光坚定地看向主将。
“镜萱瑶愿同往,千狐幻术于探查隐匿或有奇效。”她语气平静,但看向萧烟云时,眼底深处那抹化不开的担忧却泄露了她的真实心绪。
“我……我也要去!”苏玲儿像只灵巧的火狐般从镜萱瑶身后蹦了出来,她一身火红的短打劲装,身后那蓬松的雪白狐尾不安分地晃动着,玲珑水润的杏眼灵动圆睁,“公子,小姐,玲儿也要去!我不想留在这里,等着你们去冒险……”
“这次很危险,玲儿。”萧烟云十分认真地看着她警示道,并非是严厉地斥责拒绝,而是提醒她这次出行的严肃和危险。
“我知道,可是玲儿会帮上忙的,有人受伤玲儿一定能治好,玲儿老老实实的跟在公子身后,不会拖后腿的!”
“萧烟云,这次巡逻不是你的亲情团出游,你未免太不把这里当回事了!”老将军虎视眈眈地瞪视着他,似乎之前那一肚子气还未消去一般。
就在这时,一道玄色身影排众而出,声音冷冽如冰。
“北镇抚司指挥使韩玥,请求加入前哨。”韩玥依旧是那身标志性的玄甲,面甲覆面,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
她的出现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与镜萱瑶的仙姿,苏玲儿的活泼形成了鲜明对比,她目光扫过萧烟云,并未多做解释,只是朝着老将军抱拳行礼,姿态强硬,不容拒绝,她的加入可以说扫清了任何对萧烟云的流言蜚语,也带着对这支队伍,尤其是对萧烟云安危的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关注。
老将军看着眼前这几位身份特殊、实力不凡却都主动请缨的“麻烦人物”,最终只能无奈点头,这支前哨部队的阵容,瞬间变得极为豪华,也极为微妙。
“多谢。”待众人散去,韩玥无声地绕过他们时,萧烟云才低声向她道谢。
韩玥微微一怔,脚步只停顿了一瞬,但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依旧形单影只地离开。
沉重的营门缓缓开启,这支由精锐老兵,仙门仙子,狐族少女和冷面指挥使组成的奇特队伍,踏入了边境荒原无尽的灰黄之中。
队伍前方,萧烟云身姿挺拔,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前方灰黄的地平线,他的身边,镜萱瑶身披一件雪白内衬紫裳,清丽出尘,苏玲儿则是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灵动活泼,雪白的狐尾在身后微微摆动。
队伍呈锋矢状行进,萧烟云与镜萱瑶,苏玲儿自然处于相对核心的位置,韩云少的旧部们散在四周警戒,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前面那三道引人注目的身影。
“公子,您说那些天魔会不会都躲在地洞里呀?像老鼠一样?”苏玲儿快步走在萧烟云身侧,白毛狐尾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她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行军初期的沉闷。
“玲儿,天魔诡谲多变,未必如你所想,还是要提高警惕。”萧烟云嘴角微扬,带着一丝宠溺的无奈,他虽如此说,但苏玲儿那总是毫无阴霾的活力,确实让这压抑的旅程轻松了几分。
“烟云,此行凶险,前途未知,更何况还有诸多同僚,你切莫意气用事,像往日那样逞强。”镜萱瑶则安静地走在萧烟云另一侧,步履轻盈,身姿优雅。
她微微侧首,声音如同清泉流淌,带着关切和些微的责备,说话间,她纤白如玉的手指下意识地拢了拢被风吹起的鬓发,那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放心,萱瑶。”萧烟云看向妻子,眼神温和而坚定,“我自有分寸,倒是你,狐族幻术虽妙,但消耗亦大,务必珍重。”
两人之间那份无需多言的默契与情意,在简单的对话中自然流露,这神仙眷侣般的景象,让后面那些韩云少的老部下们看得眼都直了,几个老兵互相挤眉弄眼,不由得开始揶揄起来这位新上任的长官。
“啧啧,瞧瞧咱们萧都统,真是好福气啊!这位夫人,跟画里走出来的仙子似的!”
“旁边那个红衣服的小丫头,我看跟他关系也不浅呐。”
“怎么,老大你是羡慕萧都统左拥右抱了?我可是记得你还是有道侣的人呢。”
“几……几位大哥说笑了,玲儿不过是一介丫鬟而已。”苏玲儿羞得面红耳赤,害臊地躲在镜萱瑶身后,早知道就不该和公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走的那么近了。
“你可别乱胡说!我这叫……睹目思人!睹目思人你懂不懂啊!”
“呵呵,老大哥的道侣看来也是个不好惹的仙子呢。”镜萱瑶听着不由得莞尔一笑,没有丝毫传闻中那般清冷拒人千里之外的印象。
“唉,弟妹是有所不知啊,我那道侣可曾有‘望天吼’的盛誉,修为也颇高于我,所以自是……”
“不就是怕老婆么,直接说出来不就得了?”老三嘻嘻哈哈地插科打诨,被老大追着一顿撵打,倒是彻底将紧张的氛围给松缓了下来。
萧烟云耳力何等敏锐,自然听到了后面的议论,他并未回头,只是淡然一笑,那多年都未曾展露的笑容带着一丝对当下情形的坦然,他也没有因部下的羡慕而得意。
就在这时,萧烟云的目光落在了独自缀在队伍侧翼,如同一柄孤悬寒刃的韩玥身上,她始终保持着标准的行军姿态,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荒原的每一个角落,仿佛与前方那短暂的温馨格格不入。
萧烟云略一沉吟,示意镜萱瑶和苏玲儿继续前行,自己则放慢脚步,来到韩玥身侧。
“韩大人。”他开口,声音在风沙中显得沉稳。
“萧都统不去陪伴夫人与红颜知己,倒有闲暇来理会我这孤家寡人?”韩玥脚步未停,甚至没有转头,冰冷的声音透过面甲传出,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和不易察觉的……酸涩?话语像裹着冰碴子。
“我倒是不知韩大人这么关心别人的家事……”萧烟云对她的冷淡不以为意,目光投向远方灰蒙蒙,仿佛蛰伏着巨兽的地平线。
可忽然,韩玥转身靠近,趁所有人不在意的瞬间几乎快要贴近萧烟云的脸上,那孤傲冷艳的凤眸低低垂下,却有着一股淡淡的惹人怜爱之感。
“若是他们知晓你还上了陛下的凤床,又会作何他想?”韩玥细微的声音几乎不可闻,他甚至能感觉到面甲之下佳人在他耳边呼出的热气。
“咳咳,韩前辈还有东西留给你。”他巧妙地避开了她话里的刺,从怀里拿出了那枚不起眼的纳戒,交还给了她。
“这是他的……”纳戒里的灵气并不充裕,里面并没有特别珍贵的东西,甚至对于她现在的境界而言,里面的东西可以说是不值一提。
“这已经是他能给你的所有了。”萧烟云补充道。
“谢谢。”韩玥这次没有任何拒绝,立刻将它戴上,即使自己并不需要里面的东西,但她依旧愿意接纳它。
“韩老前辈提及的西境驻地,情形究竟如何?”萧烟云顺势问道,那种萦绕心头的不安感最近越来越强烈了,甚至他开始相信镜萱瑶的不安是否也是对的。
提到父亲和那片被遗忘的死地,韩玥冷硬的声音里终于透出几分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唉,军备废弛,法印黯淡,几近失效,守军良莠不齐,十之七八为混赏之徒,军纪涣散,毫无战力可言,”她言简意赅却字字如锤,敲在人心上,“若非千里荒芜,寸草不生,于敌我皆无战略价值,此地早已是天魔囊中之物。”
“父亲……对此忧心如焚。”她顿了顿,补充道。
“陛下有何指示,需要派兵再向那里补充兵源吗?”萧烟云问道。
“蛮荒之地,既无价值,亦有韩都督镇守,陛下以为,眼下边境兵力吃紧,不需再浪费,一切等你从齐梁搬回援军再说。”
“毫无价值……”萧烟云低声重复,眉头锁得更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红绫冰凉的剑柄,“但为何我总觉得……有些地方,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那种感觉如同潜藏在平静沙海下的流沙,看似无害,却暗藏杀机,这荒芜本身,或许就是最大的陷阱?
就在二人低声交谈,试图捕捉那一丝不安的源头,队伍在死寂的荒原上行进,唯有风声呜咽,和身后老兵们偶尔压抑的交谈声时——
惨剧,突然发生了!
队伍前方,突然地爆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呃啊——!!”
紧接着,是人群惊恐的哗然与兵刃仓促出鞘的刺耳摩擦声!
萧烟云与韩玥都被这一突变而震惊,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队伍中央,一名士卒,正缓缓从另一名倒地的同伴胸口抽出染血的短匕!那倒下的士兵双目圆睁,满是惊愕与不解,鲜血正从他心口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身下的沙砾。
行凶者抬起头,脸上狰狞的笑意还未完全展开,整个身体就开始了恐怖至极的异变!
“大……哥……”
那倒下的士卒,正是老三,而行凶者——
却是一直跟在他们身后默默无言的老二——他的大哥。
“老三!!!你他妈的……你!”老大被猝不及防的突袭震惊地口齿不清,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对兄弟居然会突然反目成仇……不,他已经不是老二了。
他的皮肤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蜡像,瞬间溶解、变黑,鼓起无数粘稠的脓包!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爆响,身形在眨眼间膨胀,扭曲,撑破了脆弱的灵衣!
原本属于人类的头颅裂开,从中探出一个覆盖着光滑黑色甲壳,生满复眼的畸形头颅,口器开合间滴落着腐蚀性的涎液,一条粗壮,布满倒刺的节肢状尾巴破开脊背,在空中甩动,带起腥风!
它的四肢化作了扭曲的利爪,周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混合着硫磺与腐败甜香的诡异气息。
天魔!
而且是绝非寻常魔物的恐怖存在!那股凝如实质,几乎要压垮空间般的威压,瞬间让整支队伍如坠冰窟!
“噶哈哈哈——!!!”刺耳怪诞的尖笑声从那狰狞的口器中爆发出来,如同无数玻璃碎片在刮擦铁皮,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和心神,它那双密集的复眼死死锁定了前方的萧烟云,声音模糊晦涩,却又带着刻骨的讥讽:
“萧烟云,萧烟云……吾潜伏身边如此之久,汝竟一无所知,可悲……可笑!”
“百面千相之鬼?不,你不是,它已被陛下亲手斩杀!你如何能变化人形?!”
“无知,”那天魔魔将的复眼中闪烁着诡谲的光芒,“吾等皆是魔尊化身,死亡非是终结,不过是力量回归本源,再分配!死得越多,剩下的只会越强,噶哈哈哈哈!”
它的话语断断续续,却道出了一个令人绝望的真相——魔将的死亡,只会让天魔魔尊的力量更加凝聚,更加强大!
它那扭曲的肢体兴奋地舞动着,周身弥漫的淫靡与欲望的气息更加浓郁,仿佛在汲取着空气中的恐惧和绝望。
“吾为……欢淫操欲之魇,此来,不为杀戮,只为被汝亲手……斩杀!嗝哈哈哈哈!来吧,杀死吾!让吾的力量,回归魔尊!让更强的同伴来享用……你的恐惧和你的女人。”
它的目光贪婪而邪恶地扫过瞬间护在萧烟云身前的镜萱瑶和苏玲儿,复眼中倒映出她们惊怒交加的绝美容颜。
“享受这死亡盛宴吧!”
欢淫操欲之魇的怪笑声如同刮骨的毒风,瞬间撕裂了荒原的死寂!它那扭曲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与其淫靡气息截然不符的恐怖力量,漆黑的利爪裹挟着撕裂空间的罡风,直扑萧烟云!
“杀!”萧烟云怒吼一声,腰间红绫剑发出一声激昂龙吟,悍然出鞘!赤红剑罡暴涨,带着焚灭邪祟的决绝,狠狠斩向魔爪!
轰——!!!
金铁交鸣的巨响伴随着灵力溃散的气浪肆虐开来,将地面的砂石瞬间清空!
这魔将的力量,远超所有人的预估,镜萱瑶与苏玲儿反应极快,一左一右护在萧烟云侧翼,镜萱瑶素手翻飞,无数道由纯粹月光凝结的冰棱凭空浮现,如同暴雨般射向魔将的复眼和关节!苏玲儿则娇叱一声,雪白的狐尾蓬松炸开,张口喷出一道炽热的狐火,试图焚烧那粘稠的黑色魔躯!
韩玥的动作更快!玄甲身影化作一道黑色闪电,手中狭长的绣春刀带起凄厉的破空声,直刺魔将肋下薄弱处!她的刀法狠辣精准,毫无花哨,只为杀戮!
然而,魔将的恐怖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它那布满倒刺的巨尾如同攻城锤般横扫,轻易击碎了镜萱瑶的冰棱,荡开了韩玥致命的一刀!苏玲儿的狐火灼烧在它甲壳上,只留下浅浅的焦痕,反而激怒了它!
欢淫操欲之魇那刺耳的怪笑声还在荒原上回荡,它那扭曲、散发着淫靡与死亡气息的魔躯已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朝着萧烟云猛扑而来!速度快得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结阵!”老大久经沙场,反应不可谓不快,怒吼声中,数十年沙场磨砺出的本能让他们瞬间结成防御阵型,法印翻飞,护盾交叠,电闪雷鸣,试图阻挡这恐怖的魔物!
然而,在魔将绝对的力量面前,即使是高阶修士也如同纸糊!
“嗤啦——噗!”
“呃啊——!”
恐怖的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横扫而过!那能拦下千军万马的法印屏障如同朽木般碎裂!电光雷枪尽数折断!冲在最前面的几名老兵连人带甲被拦腰斩断,鲜血和内脏泼洒在灰黄的沙砾上,触目惊心!惨叫声瞬间被魔将更狂躁的尖笑淹没!
“死!”镜萱瑶清叱一声,素手翻飞,数道凌厉的冰蓝色狐火如同灵蛇般射向魔将复眼,试图干扰,苏玲儿娇小的身影更是快如闪电,手中软鞭带着破空声卷向魔将的节肢尾巴!
“蝼蚁!滚开!”魔将狂笑着,布满倒刺的尾巴猛地一甩,轻易荡开苏玲儿的软鞭,恐怖的力量将她震得倒飞出去!镜萱瑶的狐火也被它周身升腾的、带着精神污染的粉黑色魔气抵消大半。
“退后!”韩玥冰冷的声音响起,她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魔将侧翼,手中一柄狭长的绣春刀闪烁着幽冷的寒光,直刺魔将关节连接处的薄弱点!她的刀法狠辣精准,完全是战场上搏命的杀招!
“韩玥!配合我!”萧烟云眼中寒芒暴涨!红菱剑发出一声清越龙吟,剑身瞬间被璀璨的星辉和隐隐的龙气包裹!他没有丝毫犹豫,将经脉强行催动到极致,整个人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剑虹,正面迎向狂扑而来的魔将!
铛!铛!铛!锵——!!!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如同风暴般炸响!剑光与魔爪的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毁灭性的冲击波,将地面犁出深深的沟壑!萧烟云剑势如星河倒卷,大开大合,每一剑都蕴含着斩断山岳的伟力!
韩玥则如同附骨之疽,身形在魔将周遭游走不定,每一次出刀都刁钻狠辣,直指要害!镜萱瑶和苏玲儿则在外围不断以法术和鞭影袭扰,限制魔将的行动。
终于!
“就是现在!”萧烟云抓住魔将因韩玥一次险之又险的突刺而露出的微小破绽,红菱剑上的星辉与龙气瞬间凝聚到极致,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炽白剑罡!
“斩!!!”
噗嗤——!!!
蕴含着萧烟云全部力量与愤怒的一剑,如同热刀切牛油,硬生生斩断了魔将一条粗壮的节肢手臂和支撑身体的一只主爪!魔将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失去平衡,轰然栽倒在地!
韩玥眼中厉色一闪,没有丝毫停顿,整个人如同蓄满力的强弓,瞬间突进!手中刀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魔将那颗被复眼覆盖的狰狞头颅!
萧烟云的红绫剑同时精准地刺入那颗硕大的复眼,粘稠腥臭的汁液爆开!韩玥的绣春刀带着无匹的穿透力,狠狠斩入了魔将脖颈的甲壳缝隙!
“嗷——!!!”魔将发出前所未有的凄厉惨嚎,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黑色的魔血如同喷泉般涌出!
两人毫不迟疑,萧烟云手腕一拧,剑气在魔将颅内爆发!韩玥则双臂灌注全力,惊蛰刀向下猛压!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响起!
魔将那狰狞的头颅,竟被萧烟云的红绫剑气从内部炸开一半,同时被韩玥的绣春刀硬生生斩断了大半脖颈!庞大的魔躯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终于不再动弹,粘稠腥臭的黑血迅速污染了一大片沙地,荒原上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死寂。
欢淫操欲之魇那破碎的头颅上,被剑刃戳穿的复眼依旧死死盯着萧烟云,口器开合,发出模糊断续,却充满无尽恶意的嘲讽:
“太晚了……萧烟云……汝……根本……不懂……天魔本性……”
“杀戮……即是……目的……利益毫无……意义……”
“感受绝望吧……”
话音未落,那残破的魔躯连同头颅,竟开始迅速化作飞灰,只留下一股更加精纯的魔气,如同受到无形牵引般,向着荒原深处某个方向逸散而去。
萧烟云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是因为力竭,而是因为魔将临死前的话语和眼前这力量回归的景象,印证了他心中那强烈的不安!
“大……哥……”
另一边,老三已是奄奄一息,苏玲儿半跪在他身边,想要为他治伤,但无论灌入多少灵力始终是泥牛入海,归于虚无。
“公子,我……我救不了他了……”苏玲儿眼角含泪,只能无力地垂下柔荑,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还在和自己谈笑的战友即将痛苦地死去。
“小五……我大哥……怎样了……老大……怎样了……”老三抓住萧烟云的手臂,那无神的目光已经浑浊不堪,那最后一丝生气马上就要彻底熄灭。
“天魔……已经被我们消灭,老大……不见了,我……我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了。”萧烟云沉痛地回应着他,他不忍心告诉他那些日子与他们相处的人居然是天魔,他也不知道他的哥哥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天魔残害替代的……
“是吗……小五……日后如果……你路过齐梁,去百花谷……替我们兄弟二人……看看……小弟……”
最后一丝气息从他口中吐出,断绝了他最后一丝生还的象征。
“西边驻地……”但眼下不是悲伤的时刻,萧烟云转头看向韩玥,眼中是难以承受的痛苦和忧心,“它们没有目标,不是为了土地,就是为了杀戮本身!那里最好攻破,那里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韩玥也瞬间想通了关键,面甲下的瞳孔骤缩!西境驻地,那些毫无价值的难民,此刻却成了吸引天魔的致命诱饵!父亲!
“走!”萧烟云没有任何犹豫,红绫剑归鞘,一把抄起地上残留的一块魔将甲壳碎片作为证物,对着镜萱瑶和苏玲儿急声道,“萱瑶!玲儿!你们立刻带着此物,以最快速度返回大营,将此地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魔将临死之言和力量回归的景象,详详细细禀报女帝!快!迟恐生变!”
镜萱瑶和苏玲儿也意识到事态严重,她们虽想留下并肩作战,但也明白传递情报同样重要。
“小心!”镜萱瑶深深看了萧烟云一眼,拉起苏玲儿,化作两道流光,朝着大营方向疾驰而去。
“我们走!”萧烟云对韩玥低喝一声,两人再无言语,体内灵力疯狂运转,身影化作两道撕裂风沙的惊鸿,朝着西境驻地的方向,亡命飞驰!
身后,只留下那片被鲜血浸透,被魔气污染的死亡荒原。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西境驻地。
城楼上,寒风凛冽。
韩云少如同亘古的磐石,伫立在最前方,布满风霜的脸庞凝重地望向荒原深处。
他身边,是仅存的数百名大夏正规军,个个面有菜色,却紧握着手中磨损的兵器,眼神中带着死志,而那位原驻地长官,此刻脸色惨白如纸,握着剑的手都在发抖。
城楼下,营地内一片混乱。
比守军数量还要多的难民蜷缩在简陋的窝棚里,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绝望的哭嚎声不绝于耳。
更让韩云少忧心如焚的是,这几日,不知从哪里走漏了风声,得知此地“收容”难民,竟有更多从其他防线溃逃、走投无路的流民源源不断地涌来!营地早已人满为患,秩序濒临崩溃,难民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守军!
“韩老前辈,这……这可如何是好?”驻地长官声音发颤,看着下面黑压压,如同待宰羔羊般的人群,眼中充满了忧虑。
韩云少沉默着,浓眉紧锁,他正思索着如何利用有限的资源安置这些无辜者,如何加固这形同虚设的防御。
叮铃——叮铃——叮铃——!!!
就在这时,城楼最高处,那几面用于侦测魔气的古老镇魔鼓铃突然发出了凄厉到近乎破碎的尖鸣!声音穿透云霄,瞬间压过了营地的所有嘈杂!
所有守军,包括韩云少,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遥远的地平线上,一片粘稠翻滚的,如同墨汁般的“乌云”正以恐怖的速度蔓延而来!
那不是云!
那是无数形态扭曲、散发着冲天魔气的天魔!
它们汇聚成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恐怖浪潮,嘶吼着,咆哮着,带着毁灭一切生灵的纯粹恶意,朝着这座孤零零的驻地席卷而来!
其数量之多,威势之盛,足以让任何看到的人心胆俱裂!
“天……天魔潮!!”驻地长官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城楼上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绝望的惊呼!
完了!彻底完了!以他们这点人手,这点破烂防御,面对如此规模的天魔潮,连一刻钟都撑不住!
“肃静!”韩云少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他猛地转身,面对城楼上所有守军,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扫过每一张或惊恐、或绝望、或麻木的脸!
“将士们!”他的声音沙哑却蕴含着火山般的力量,在呼啸的风中传遍城楼。
“看看你们身后!那里有手无寸铁的妇孺!有我们的同胞!这座城楼,是我们最后的壁垒!我们脚下,是大夏的疆土!韩某一生四处漂泊,只知马革裹尸,不知后退为何物!今日,纵使粉身碎骨,也绝不让这些魔物,踏过此城一步!拿起你们的武器!随我——死战到底!!!”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悲壮的感染力,那数百名正规军被他的气势点燃,眼中爆发出同仇敌忾的血性,齐声怒吼:
“死战!死战!死战!”
然而,这怒吼声却瞬间被另一股更加喧嚣、更加刺耳的浪潮淹没!
“打不过的!会死的!快跑啊!”
“开门!放我们出去!”
“老子是来混赏钱的,不是来送死的!”
那些原本就贪生怕死的散修和乌合之众彻底炸了锅!他们惊恐地尖叫着,推搡着,甚至拔出兵刃,凶狠地指向挡在楼梯口的正规军!
两派人马瞬间剑拔弩张,冲突一触即发!求生的欲望压垮了一切,他们只想冲出这个必死之地!
“混账东西!吃里扒外!”驻地长官气得浑身发抖,拔出佩剑就要下令,“给我宰了这些临阵脱逃的懦夫!”
“住手!”韩云少的声音韩云少抬手制止了他,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缓缓走到那群闹事的散兵游勇面前,目光锐利地直视着为首之人。
“你们想走?”
“是……是!”那首领被看得发毛,硬着头皮道。
“你们确定,凭你们这些人,能逃得出这片荒原,躲得过外面那无边无际的天魔追杀?”韩云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首领和闹事者们面面相觑,脸上血色褪尽,逃?在这片毫无遮蔽的千里荒原上,面对铺天盖地的天魔?希望渺茫得近乎绝望。
“我……我们可以试试!总比留在这里等死强!”首领咬着牙道,色厉内荏。
韩云少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城下那些在恐惧中瑟瑟发抖,茫然无助的难民,又看了看眼前这群同样被死亡吓破了胆的乌合之众。
一个决定在他心中瞬间成型。
“好,”韩云少的声音斩钉截铁,“老夫可以放你们走!甚至可以把营里所有的马匹都给你们!”
此言一出,不仅闹事者愣住了,连王校尉和正规军们都惊呆了!
“但是!”韩云少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条件是——你们必须带上他们!所有人!一个都不能少!”
他伸出枯瘦但有力的手指,指向城下那黑压压、绝望的难民!
“什么?!”
“带上这些累赘?!”
“不可能!带着他们我们都得死!”
散兵游勇们瞬间炸锅,一片哗然!
“肃静!”韩云少再次厉喝,威压全开,瞬间镇住场面,他目光如刀,盯着那首领。
“这是军令!也是你们唯一的生路!带着难民,分散逃!或许天魔不会分散力量去追每一股小队伍,你们还有一线生机!若敢抗命,或者中途抛下难民…”
他指了指身后那些眼神重新变得凶狠、刀枪出鞘的正规军。
“老夫保证,你们会死在逃出驻地之前!”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在城头。
那首领脸色变幻,看看城外越来越近、如同黑色海啸般的魔潮,又看看城下绝望的难民和身边虎视眈眈的正规军,再看看韩云少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好!我……我答应!我们都答应!”
眼见领头的应了下来,那些贪生怕死的散兵游勇们也只能硬着头皮纷纷应和。
“你,如果你还有一丝尊严的话。”韩云少冷冷地看向一旁最坐立不安的散修,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起哄,却也没有鼓起勇气站在守军一侧,在韩云少叫到他时,他先是一惊,确认是自己后才缓缓向前。
“如果你还有一丝尊严的话……”韩云少再重复了一遍,“去找陛下,一定要让它们在抵达最近的城镇之前,把它们都铲除掉。”
这一番话,也就默认了这片驻地一定会失守,他已经决定和这里的守军们一起埋葬在这片黄沙之中了。
“将……将军大人……我……”
“走!”韩云少知道他已经想要留在这里了,但不行,一定要有人去告诉陛下,“离开这儿,活命去。”
……
天魔的狂潮,终于撞上了西境驻地那脆弱不堪的防线。
如同黑色的,沸腾的死亡之海拍击着礁石,无数扭曲,嘶吼,散发着腐臭与硫磺气息的低阶魔物,疯狂地扑向低矮的城墙!它们用利爪攀爬,用身体撞击,用腐蚀性的涎液泼洒!简陋的岩石和夯土在魔物的冲击下簌簌掉落。
“顶住!给老子顶住!”王校尉声嘶力竭地怒吼,满脸血污,早已不复往日那副混日子的颓废,只剩下困兽般的狰狞,他挥舞着一柄缺口累累的长刀,将一只爬上垛口的魔物连头带爪劈了下去!
“杀——!!!”仅存的数百大夏正规军爆发出震天的怒吼,这一刻,他们不再是边陲被遗忘的守军,而是化身成最坚固的磐石。
刀光剑影,符箓炸裂,法器轰鸣!每个人都掏出了压箱底的搏命手段,燃烧着精血,透支着生命!
一名年轻士卒怒吼着掷出家族传承的雷火珠,将数丈范围内的魔物炸成焦炭,自己却被爆炸的余波震得口鼻喷血,踉跄后退。
一名断臂的老兵用仅剩的左手死死扣动重弩扳机,淬毒的弩矢精准洞穿一头飞天魔禽的眼窝,随即被另一头扑下的魔禽利爪撕裂了胸膛。
数名修士联手催动一面残破的阵盘,勉强撑起一片摇摇欲坠的灵光护罩,抵挡着如雨般泼洒的魔焰酸液,每个人脸色都惨白如纸,七窍中渗出鲜血。
城墙上,每一寸土地都在被鲜血浸透,人类的,魔物的,混杂着内脏的碎片和残破的兵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死亡的气息。
但他们没有后退一步!因为他们知道,多撑一刻,那些逃难的队伍就多一分生机!
多撑一刻,陛下援军到来的希望就多一分!
“为了大夏!为了陛下!”悲壮的呐喊在血与火中此起彼伏。
然而,就在守军刚刚打退一波疯狂的攻势,喘息未定之际——
咚!咚!咚!咚!
一种沉重到令人心脏都随之震颤的脚步声,如同闷雷般从魔潮深处传来,越来越近!
城墙上所有人都感到脚下的城墙在剧烈震动!碎石簌簌落下!
他们惊恐地抬头望去。
只见远方翻腾的魔潮如同被巨犁分开的海水,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恐怖身影,正一步步朝着城墙走来!
它形似人立而起的巨猿,却覆盖着层层叠叠,如同山岩般的漆黑骨甲!它的头颅深深埋在高耸的肩胛骨中,只露出一双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猩红巨眼!
它的身躯高耸入云,西境驻地那低矮的城楼,竟只堪堪达到它的腰间!每一次沉重的踏步,大地都为之龟裂,烟尘冲天而起!它身上散发出的纯粹野蛮,毁灭性的威压,让所有低阶魔物都瑟瑟发抖,本能地避让开一条通道!
“天……天魔巨像!”有人发出绝望的嘶喊。
那山岳般的巨魔,正是天魔大军中恐怖的攻城巨兽!它低吼一声,声音如同万钧雷霆,震得城墙上的守军耳膜破裂,头晕目眩。
随即,它抬起一只覆盖着厚重骨甲,如同擎天巨柱般的身躯,带着碾碎一切的恐怖力量,朝着那早已摇摇欲坠的城墙,狠狠地冲撞而来!
“不——!!!”王校尉目眦欲裂,发出了绝望的咆哮,在那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抵抗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那攻城巨魔冲塌的同一时刻,苍穹之上,远离地面的血腥厮杀,另一场更为凶险的战斗已至白热化——
韩云少脚踏白龙剑所化的白色匹练,须发皆张,周身剑气纵横,如同风暴的中心!他的对面,两道散发着滔天魔气的身影凌空而立,将他死死缠住。
天魔,魔将!
一魔身形枯槁如柴,皮肤紧贴骨架,呈现一种病态的灰败色泽,周身缭绕着令人窒息的毒瘴与死气,正是“穷山恶水之魈”。
它枯爪挥动间,大片大片墨绿色的毒雾凭空生成,腐蚀着空气,发出滋滋声响,更不断侵蚀韩云少的护体剑气。
另一魔则身形飘忽不定,时而凝聚时而消散,仿佛由无数扭曲的阴影组成,正是“含沙射影之魊”。
它无声无息,却能引动无形的空间涟漪,制造出无数真假难辨的幻影分身,更不断释放出干扰神识的诡异波动,如同无数根细针,狠狠扎向韩云少的识海!
“老东西,放弃吧,你的剑早已锈蚀了……”穷山恶水之魈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恶毒的嘲讽。
“心已残,剑何用?感受你的痛苦,你的悔恨吧……”含沙射影之魊的声音则直接在韩云少脑海中响起,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韩云少须发怒张,白龙剑在他手中发出高亢清越的龙吟,每一次挥斩都带着斩断山岳的磅礴剑气,将袭来的毒雾劈开,将幻影分身搅碎!
他的剑法大开大合,气势雄浑,但每一次激烈的碰撞,都让他的脸色苍白一分,心境早已破损的根基,如同布满裂痕的堤坝,在魔将连绵不绝的猛攻和诡异手段下,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然而,更可怕的是无形的攻击!
含沙射影之魊的魔音如同跗骨之蛆,引动着他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的梦魇!
眼前毒雾翻腾,忽然化作一张苍白而熟悉的脸庞!那是他早逝的妻子,眼中不再是往日的温柔,而是充满了刻骨的怨恨和绝望。
“韩云少!你只顾你的剑!你的道!你可曾管过我们母女死活?!玥儿那幺小就没了娘亲,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我!是你毁了我们的家!”
场景变幻,他仿佛置身于冰冷的宫殿,年幼的韩玥满脸泪痕,眼神却冰冷如刀,那眼神与现在成年的韩玥重叠。
“爹?你不配!你只在乎你的剑!只在乎你的名声!我的痛苦你何曾在意过?我恨你!我永远恨你!”
那冰冷的眼神,比魔将的利爪更让韩云少痛彻心扉!
最猛烈的一击!眼前猛地闪过一道惊艳绝伦,仿佛能撕裂天地的剑光!
那是多年前,他与剑仙林凤意气之争的巅峰对决!林凤那冷漠而专注的眼神,那柄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仙剑,以及……
自己右臂被齐肩斩断时那无法言喻的剧痛和随之而来的无尽空虚与悔恨!断臂处的幻痛瞬间席卷全身,几乎让他握不住手中的白龙剑!
“呃啊——!”韩云少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形在空中猛地一晃,护体剑气出现了一丝紊乱!白龙剑的龙吟也带上了一丝悲鸣!
“桀桀桀!沉沦吧!在无尽的痛苦中腐朽!”穷山恶水之魈抓住机会,枯爪猛地暴涨,裹挟着浓烈的死气毒瘴,直掏韩云少心窝!含沙射影之魊也化作一道无声的阴影,直刺韩云少后心!
千钧一发!
韩云少浑浊的老眼中,痛苦,悔恨,不甘如同风暴般翻腾!但就在那致命的魔爪即将临身的刹那,他猛地咬破舌尖!
剧痛伴随着一股腥甜直冲脑海!
城楼下,守军绝望的怒吼,同袍临死的惨叫,以及那攻城巨魔踏碎一切的恐怖脚步声,如同惊雷般穿透了重重幻境,狠狠撞入他的耳中!
“不——!”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咆哮从韩云少喉咙里迸发!那不是恐惧,而是被彻底点燃的、焚尽一切的决绝怒火!
白龙剑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
那光芒,不再仅仅是剑气,而是燃烧的生命之火!燃烧的意志之火!燃烧的,一个老兵最后的守护之魂!
“老夫……心可残!剑可断!但脊梁——永不折!”
“魑魅魍魉!给我——滚开!!!”
轰——!!!
一道仿佛要撕裂苍穹的炽白剑罡,以韩云少为中心,悍然爆发!
韩云少那燃烧生命与意志的决绝一剑,化作撕裂苍穹的炽白洪流!穷山恶水之魈与含沙射影之魊猝不及防,被这远超预期的狂暴力量狠狠扫中!
“嘶啦——!”
“呃啊——!”
穷山恶水之魈包裹周身的厚重毒瘴被硬生生劈开一道巨大的豁口,灰败的骨甲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灼热剑痕,墨绿色的污血喷溅而出,散发出更加恶臭的气息!
含沙射影之魊那飘忽的阴影之躯更是剧烈震荡,发出如同无数玻璃碎裂的刺耳尖啸,凝聚的身形瞬间淡薄了数分,显然受到了不轻的创伤!
两魔惊怒交加!它们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油尽灯枯,心防崩溃的老家伙,竟能在最后关头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
“老匹夫!找死!”穷山恶水之魈发出暴怒的嘶吼,枯爪上凝聚起更加深邃,仿佛能腐蚀空间的墨绿毒芒!
“你的灵魂……将永世沉沦!”含沙射影之魊的声音充满了怨毒,无数扭曲的阴影触手在它周身狂舞,蓄势着更加阴狠的神识攻击!
韩云少悬浮在空中,白龙剑的光芒黯淡了许多,剑身甚至发出细微的悲鸣,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如同破旧的风箱般起伏,刚才那一剑几乎抽干了他残存的所有力量。
一缕刺目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他紧抿的嘴角溢出,顺着花白的胡须蜿蜒滴落,在风中迅速冷却。
然而,面对暴怒的魔将,他那布满血丝,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中,却迸射出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讽:
“呵咳咳……就这点能耐?”他艰难地喘息着,声音沙哑,却字字如刀,“两个……只会躲在……幻境和毒雾里的鼠辈……也配称魔将?连老夫这残躯……都拿不下的废物……咳咳……”
他咳出更多的鲜血,身形在空中微微摇晃,但脊梁依旧挺得笔直,如同荒漠中宁折不弯的孤松,那嘲讽的话语,如同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两魔狰狞的脸上!
穷山恶水之魈与含沙射影之魊彻底暴怒!魔气如同沸腾的火山般从它们体内喷涌而出,将半边天空都染成了诡谲的墨绿与深紫!
它们放弃了所有戏耍,准备动用真正的本源力量,将这个该死的老东西连同他的魂魄一起彻底碾碎!
“杀了他!”穷山恶水之魈的枯爪撕裂空间!
“碾碎他!”含沙射影之魊的阴影化作万千毒刺!
就在两魔的杀招即将落在韩云少身上,这位老帅也握紧白龙剑,准备迎接生命最后一刻的绚烂燃烧之际——
异变陡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一股无法形容的,超越了一切认知范畴的恐怖威压,毫无征兆地降临!
这股威压并非来自下方那攻城巨魔的野蛮力量,而是源自更高维度,带着纯粹的,冰冷的,俯瞰众生的绝对毁灭意志!它如同无形的天幕,瞬间笼罩了整个战场!
穷山恶水之魈与含沙射影之魊那狂暴的气势如同被浇灭的烛火,瞬间凝固!它们狰狞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抑制的恐惧与敬畏!蓄势待发的杀招硬生生僵在半空!
韩云少也感到呼吸一窒,一股从未有过的,仿佛直面宇宙终极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他艰难地转动眼珠。
只见在他与两魔之间的虚空中,一道漆黑如墨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凝聚显现。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毁天灭地的魔气外泄。
它就那样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仿佛由最纯粹的“无”与“暗”构成,身形模糊不定,看不清具体轮廓,只能感受到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存在”本身!它手中,握着一柄同样漆黑,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刀。
仅仅是它的出现,就让空间都为之扭曲,哀鸣!
穷山恶水之魈与含沙射影之魊瞬间匍匐下去,庞大的魔躯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起,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充满恐惧的呜咽声。
那漆黑的身影,甚至连“目光”都未曾落在韩云少身上,仿佛他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它只是极其随意地,极其自然地抬起了手中的黑色长刀。
没有光芒,没有轨迹,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只是轻轻一挥。
如同拂去一粒灰尘。
韩云少只觉得颈间一凉。
时间恢复了流动。
穷山恶水之魈与含沙射影之魊依旧匍匐颤抖着,大气不敢出。
那漆黑的身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空气中,连同那股冻结一切的恐怖威压也一同消失,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只有韩云少知道,那不是梦。
他依旧保持着握剑挺立的姿态,悬浮在空中。
下方,那攻城巨魔山岳般的脚掌,带着碾碎万物的恐怖力量,终于狠狠踏在了西境驻地那早已不堪重负的城墙上!
轰隆隆隆——!!!!
震耳欲聋,仿佛大地板块崩裂的巨响猛然爆发!坚固的岩石和夯土如同沙堡般瞬间崩塌粉碎!烟尘混合着魔气冲天而起,形成巨大的蘑菇云!城墙上的守军瞬间被这毁灭的洪流吞没!
也就在这惊天动地的崩塌巨响传上苍穹的同一瞬间。
韩云少那颗饱经风霜,须发染血的头颅,才带着一丝平静到近乎安详的神情,缓缓地,无声无息地,从他依旧挺立的脖颈上滑落——
我以前曾听人讲,如果刀够快,血从伤口里面喷出来的时候,会和风声一样。
好听。
没想到第一次听到,竟然是我自己的血。
头颅脱离躯体的失重感传来,下方是城池崩塌的震天轰鸣与冲天烟尘,上方是魔气翻涌,两只魔将依旧匍匐的诡异苍穹,但这一切,对韩云少而言,都已变得遥远而模糊。
时间,在他意识剥离的瞬间,被无限拉长。
无数光影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入他即将熄灭的识海:
少年时于市井挣扎求存,为一口饱饭与人厮打的狼狈……
偶得仙缘踏入修真界,那份初窥天地的懵懂与狂喜……
仗剑天涯,快意恩仇,“剑圣”之名响彻神州时的意气风发……
挑战林凤,那一剑断臂带来的剧痛,耻辱与道心的裂痕……
妻子病榻前,那无力回天的锥心之痛与刻骨悔恨……
韩玥冰冷怨恨的眼神,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西境驻地,那些麻木的士兵,绝望的难民,还有城破时同袍们最后的怒吼……
这些画面,如同狂风中的落叶,飞速掠过,色彩斑斓却又转瞬即逝,激不起他心中半点波澜。
功名、耻辱、痛苦、悔恨……这纠缠了他一生的枷锁,在死亡降临的这一刻,竟显得如此轻飘,如此无关紧要。
直到——
所有的喧嚣骤然褪去。
眼前,只剩下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
河水潺潺,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碎金般的光泽,河岸边,青草茵茵,野花点点。
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女子,正背对着他,蹲在河边一块光滑的大石上,用力捶打着浸湿的衣物,木棒敲击衣物的声音,单调而富有生活气息。
她的身姿并不婀娜,背影甚至有些单薄,乌黑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散落在颈边。
韩云少就站在河岸不远处,像个迷路的旅人,怔怔地望着。
女子似乎感觉到了目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缓回过头来。
她的容貌,并非倾国倾城,皮肤是常年劳作的微糙,眉眼间带着生活的疲惫。
但那双眼睛——那双望向他的眼睛,却清澈得如同脚下的河水,没有一丝杂质,没有仙凡的隔阂,没有怨恨,没有疏离。
只有一种最纯粹,最温暖的……
等待。
那是一个妻子,等待远行的丈夫归家时,才会露出的笑容。
带着些许嗔怪,更多的是化不开的思念和终于等到的安心。
在这一刻,韩云少身上那因常年厮杀而积累的戾气,那因断臂和心境破损而滋生的偏执与癫狂,那饱经风霜,布满沟壑的脸庞上刻满的愁苦与绝望,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殆尽。
他不再是那个蓬头垢面,背负着沉重枷锁的西境老帅。
他身上那件染血的残破战袍,不知何时化作了一袭干净飘逸的青衣。
花白杂乱的须发变得乌黑整齐,面容恢复了昔日的俊朗与英气,眼神清澈而温润,正是当年那个仗剑天涯,意气风发,却又在河边一眼误了终身的——青衣剑圣。
他一步步走向河边,走向那个等待他的女子。
女子看着他走近,眼中笑意更深,带着一丝嗔怪:
“这次回来,能待多久?又要几时走?” 她的声音温软,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糯意,是他魂牵梦绕了一生的声音。
韩云少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
他抬起手,不再是握剑时青筋毕露的粗糙手掌,而是修长而稳定,他极其温柔地,用指腹轻轻拨开她额前被汗水濡湿的几缕碎发。
他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纯粹到没有任何阴霾的笑容,那是放下所有重担,找到最终归宿的释然与满足。
“不走了。”他的声音清朗而温柔,如同山涧清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次,永远都不走了,再也不和你分开了。”
女子眼中的笑意瞬间盈满了幸福的泪光,她用力地点点头,伸出手。
韩云少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那怀抱温暖而有力,隔绝了世间所有的寒冷与喧嚣,女子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肩窝,贪婪地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
午后的阳光温暖地洒在他们相拥的身影上,河水的潺潺声,棒槌敲打衣物的声音,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交织成一首平凡却无比动人的歌谣。
他们的身影,在这片温暖的光晕中,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如同融入阳光的泡沫,彻底消散在这条记忆的长河之中。
韩云少那颗坠落中的头颅,脸上狰狞的血污,战斗的痕迹,风霜的刻印,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拂去。
所有的痛苦、挣扎、不甘与悔恨,都在那最后的幻象中得到了彻底的救赎与平息。
他浑浊的,失去所有生机的眼眸深处,最后倒映出的,不再是崩塌的城池与狰狞的魔影,而是那条清澈的小河,河边光滑的石头,还有那个回眸时,带着纯粹等待笑容的,朴素而温暖的身影。
一抹极其安详,近乎满足的平静,永远地凝固在了他苍老而冰冷的脸上。
仿佛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踏入了温暖的家门。
白发苍苍的头颅,与那依旧紧握白龙剑,保持着战斗姿态的无头身躯,在漫天烟尘与魔气的背景中,在下方城池毁灭的巨响伴奏下,一同朝着下方那片被死亡彻底笼罩的大地,缓缓坠落。
白龙剑发出一声悠长而凄厉的哀鸣,剑光彻底熄灭,追随主人而去。
苍穹之上,只剩下两只依旧匍匐在地,心有余悸的天魔魔将,以及那弥漫天地的,象征着毁灭彻底降临的滚滚烟尘。
……
当萧烟云和韩玥的身影撕裂风沙,终于出现在西境驻地那已然沦为地狱的景象前时,一切都晚了。
曾经低矮却象征秩序的城墙,此刻只剩下断壁残垣。
一个巨大到令人绝望的豁口贯穿了曾经城门的位置,破碎的岩石和夯土混合着焦黑的痕迹,凝固的暗红血浆以及难以名状的魔物残骸,如同丑陋的伤疤,裸露在死寂的荒原上。
浓得化不开的魔气如同污浊的瘴疠,从豁口处弥漫出来,一路延伸向远方天魔肆虐过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
浓烈的血腥,焦糊的皮肉,还有魔物特有的硫磺与腐败的甜腥,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只有风声呜咽着穿过废墟,卷起带着血色的尘埃。
韩玥的脚步,如同灌了铅。
她玄甲覆身,面甲下的双眸,死死地盯着那片人间炼狱,她一步一步,机械般地挪动着,越过散落的残破兵器,越过同袍扭曲僵硬的尸体,越过被践踏得不成形状的旗帜。
她的呼吸变得粗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终于,在靠近豁口内侧的一处相对空旷的,被烟尘半掩的空地上,她停了下来。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具无头的躯体。
残破的战衣已被血污浸透,沾满尘土。
一柄失去了所有光泽、剑身布满裂纹的古朴长剑,断成两截,散落在躯体旁边。
而就在不远处,一颗须发染血,面容却带着一种奇异安详的头颅,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砂砾中。
韩玥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玄甲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摩擦声。
她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踉跄着向前扑倒,重重地跪在了那具冰冷的躯体旁边。
面甲,被她颤抖的手猛地掀开,砸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悲鸣。
露出的,是一张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写满难以置信与巨大空洞的脸。
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直到渗出血丝,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眼,冰冷如寒潭的眼眸,此刻被汹涌的泪水瞬间淹没,视线模糊一片。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那冰冷的,布满风霜痕迹的脸庞,却又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哽咽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彻底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和伪装。
终于,那压抑到极致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受伤孤狼最后的悲鸣,冲破了她的喉咙,响彻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之上:
“爹——!!!”
那一声呼唤,饱含着迟来的悔恨,无尽的悲痛,以及从未宣之于口的孺慕之情,是她压抑了半生,最终却只能在冰冷的尸体前喊出的唯一一声。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她布满血污和尘土的脸颊。
萧烟云站在她身后几步之遥,看着眼前这锥心刺骨的一幕,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巨石堵住,沉闷得无法呼吸。
他经历过无数生死,见过太多悲欢,但眼前的这份凄凉,以及韩玥这声迟来的,绝望的呼喊,依旧让他心如刀绞。
他想上前,想安慰,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只能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无言的守望者,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几乎要凝固的悲伤。
就在这时,天际传来沉闷的轰鸣,女帝东方筱率领的援军主力,终于抵达了这片死亡之地。
当东方筱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踏出华丽的御辇时,眼前的景象让她这位铁腕女帝也瞬间失语!
残垣断壁,尸骸遍野,魔气冲天!
那巨大的城墙豁口,如同被洪荒巨兽啃噬过的伤口,触目惊心!
韩玥那撕心裂肺的哭喊,更是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东方筱绝美的脸庞上,震惊,难以置信,最终化为滔天的怒火!
那双总是睥睨天下的凤眸,此刻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烈焰!她甚至没有去看跪地痛哭的韩玥,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魔气弥漫的远方——天魔肆虐过后,留下的毁灭痕迹!
她猛地推开搀扶的侍从,身形一闪,已然出现在那残破不堪,摇摇欲坠的城楼最高处!劲风吹拂着她黑金色的龙袍,猎猎作响。
俯瞰着下方那片被魔气玷污,被同胞鲜血浸透的土地,看着远方那依旧在翻腾,昭示着天魔存在的魔气,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与毁灭冲动充斥着她的胸膛!
“……”她呜咽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下一刻,她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骇然的举动!
只见她猛地一咬舌尖,一口蕴含着磅礴帝王精血的金红色血雾喷薄而出!那血雾并未消散,反而被她双手急速结印,瞬间引燃!
“以孤精血!燃此污秽!焚尽魔踪——!!!”
轰——!!!
一道纯粹由帝王精血点燃的,呈现出琉璃般金红色的恐怖烈焰,如同咆哮的怒龙,从她掌心狂涌而出!这火焰并非凡火,蕴含着东方筱的帝王意志与生命本源!它带着焚山煮海,净化一切的恐怖威能,狠狠撞入脚下的残破城楼!
火焰并非只停留在城楼!它们如同拥有生命一般,顺着城墙的裂缝,沿着大地的脉络,疯狂地蔓延传导!
呼啦——!!!
以残破的西境驻地为中心,金红色的火线如同燎原之势,瞬间席卷了整个视野所及的西境荒原!大地在烈焰中呻吟龟裂!
残留的魔气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滋滋的哀鸣,被迅速净化,焚烧殆尽!那些低阶的,还未来得及完全撤退的魔物,在触及火焰的瞬间便化作了飞灰!
整片西境,在女帝燃烧生命的怒火下,化作了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如同为这片死难之地举行的最悲壮的葬礼!
这火焰,暂时阻断了天魔继续深入的道路,却也宣告了这片土地的彻底废弃。
然而,强行燃烧精血,引动如此规模的本源之焰,代价是巨大的!
“噗——!”火焰刚刚蔓延开去,东方筱的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一口滚烫的心头血猛地喷出,染红了身前的城垛!她眼前一黑,周身那强大的帝威如同潮水般褪去,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软软地向后倒去!
“陛下——!!!”下方传来惊恐的尖叫。
离得最近的萧烟云脸色剧变!他身形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城楼之上,在东方筱即将摔落尘埃的瞬间,一把将她冰冷而轻盈的身体紧紧揽入怀中,入手处一片冰凉,她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嘴角还残留着刺目的血迹。
“陛下!陛下!筱儿!”萧烟云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连忙将精纯的灵力渡入她体内,却感觉如同泥牛入海。
……
女帝的寝帐内,弥漫着浓郁的药香。
东方筱躺在锦榻之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总算平稳了些许。
苏梦璃刚刚收回了搭在她腕间的玉手,绝美的脸上带着一丝凝重,她刚刚耗费了不少本源妖力,才勉强稳住了东方筱因强行燃烧精血而濒临崩溃的旧伤和本源。
“如何?”萧烟云站在一旁,眉头紧锁,声音低沉。
苏梦璃轻轻叹了口气,九尾虚影在她身后若隐若现,带着渡劫期大妖的威仪。
“命暂时保住了,但她强行引燃精血,本源亏空,旧伤被彻底引动,如同堤坝溃决……若不能尽快找到修复本源,稳固伤势的天地奇珍或特殊功法,恐怕……”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就在这时,床榻上的东方筱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凤眸,此刻显得有些黯淡和疲惫,但深处的威严并未完全消散。
“陛下,您醒了。”苏梦璃微微欠身。
东方筱的目光略过苏梦璃,直接落在了站在床边的萧烟云身上,她的眼神复杂,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感。
“苏宗主……还请暂且回避片刻。”东方筱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孤……有话,要单独与萧卿说。”
苏梦璃微微一怔,美眸在萧烟云和女帝之间流转片刻,随即优雅地颔首。
“是,陛下,臣告退。”
她转身离去,留下满室寂静和萦绕的药香。
寝殿内只剩下萧烟云和病榻上的东方筱。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萧烟云看着眼前这位曾经强势无比,此刻却虚弱不堪的女帝,心情复杂难言。
为她的决绝?为她的伤势?还是为这片土地上刚刚发生的惨剧——恐怕都不是。
东方筱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仿佛能看透他心中所想。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萧烟云的心上。
“你……多久看出来的?”
“……我说很早就看出来了,你会信么?”萧烟云沉默许久,最终也不打算继续隐瞒下去,他在她身边坐下,眼色柔和地看着她柔美的凤眸,手轻轻抚上她冰冷的柔荑,“多谢你的护心咒,不然那一记天雷,我还不一定能扛的下来。”
“你都知道了,那你还让孤……等这么久。”东方筱露出一个凄美的笑容,翻起手掌,和他十指相握。
“你骗了我好久,你骗了我好久……”萧烟云抓起她的手温柔地贴在自己的脸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醉生梦死,原来只不过是你与我开的一个玩笑,这么多年以来,我越是想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忘记,却又会更加记得清楚。”
“你的心又在痛了……”东方筱伸出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胸口,感受着他鲜活的心跳,她像是哭又像是在笑一般,“你每次难过,孤都知道,孤的心也会跟着你一起痛,每次都会撕心裂肺的痛……孤每天都会在想——在孤离开你的那段时间里,孤的心都是最痛的时候,虽然很痛苦,但其实……孤很开心。”
她贴在他脸上那只手也轻柔地在他的脸上剐蹭着,仿佛在诉说着这么多年以来自己深藏已久的,压抑着的爱意。
“因为你舍不得孤,你是为了孤而难过……你是爱孤的,对么?”
“当然,我爱你,筱儿。”萧烟云眼角流下一滴清澈的莹泪,他俯下身子,毫不犹豫地在她唇边留下一吻,将自己精纯的灵力传入她的体内。
“不要哭了,你难过,孤也会跟着心痛的……”
帐外,一道浅紫色的身影目睹了眼前的一切。
镜萱瑶眼角同样滑落一滴浊泪,并不是因为萧烟云深爱东方筱,而是她发现自己无法为了萧烟云做到像她这样的事。
如果有一天萧烟云也要离开她,她做不到像东方筱一样,能够下定甚至忘记他的决心去让他寻找自己的出路。
她已经无法离开萧烟云了,如果要让她忘记萧烟云,她绝不可能答应,她宁愿死也不会忘记他。
可她居然能做到,她为了他的幸福,为了他的感受居然能牺牲自己,她自以为已经没有人比自己更爱他了……
可是,此刻她却感觉如此的挫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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