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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心淫骨绿意简】(49-51)(凝彤,大肉)
作者:sharehersex
2025年8月24日发表于第一会所
(49)
凝彤俏皮地眨眨眼:“那是自然的,婚书既签,我已经是他明媒正娶的十二娘了。对了,他说宝珠生前总爱唤他夫君,……我以后也这么叫他了,他越看我越觉得像宝珠呢!”
“我觉得' 老爷' 没有' 夫君' 叫起来亲切。”凝彤从广袖中取出一枚玲珑
剔透的琊玉塞入我掌心:“夫君已经吩咐府中管事,会安排人灌醉风化大使。晚上证婚之时,你趁机调换便是。”
“今日早上,”我咳嗽一声,向她挤挤眼睛,“你夫君——”本能地用上一种有点夸张的戏谑语调,“身上没有那龙涎香的味道,是不是没再吃断忧散?” “是的呢,今天他竟凭着毅力停掉了!我夫君说,是我让他重新有了生趣!”凝彤眼睛一亮,仿佛与我达成了某种默契,在她提及“夫君”二字时,还像小时候炫耀新头花似的扬扬下巴。
“在你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和他有一个月的相处,起先不是男女之情,对他的为人与生平印象极深,好感越来越深,到这几日,方有了想把元红给献给他的羞人想法。”
她极力扮出一副肃穆之色,拿捏着语调,就像戏台上为蓝颜动了春心的深闺少妇。
“一夜夫妻百日恩,这两日与他同衾共眠,我呀,是真爱上夫君了,决定认真与他做一场夫妻,现在和你商议' 襄缘仪' ——”
话音未落又噗嗤笑出声,眼波流转间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明媚少女,“按此地风俗,你在婚上便是我的旧情人,仿若正夫在平婚燕尔之礼中的角色,' 忘川郎' !”
“忘川郎”只是婚礼上才有的名称,正夫嫁妻与平夫时,或平夫受邀请参与正夫的新婚嘉禧,都是这么一个令人伤感的名称:恰似立于忘川彼岸,眼睁睁看着心上人与他人共赴巫山。那忘川水浊浪滔天,甚可怖畏,虽不得渡河相随,但求莫忘旧日鸳盟。终有一日,伊人自会重返故人怀抱。
她似乎看出我在强颜欢笑,垂下了头,沉默了一会儿,细声细气地说道:“他真是对我用心了……我对他的爱也很深!请你从今日开始,无论是嘴上还是心里,都不许再叫我闺名了。这句话,是认真的。”
气氛慢慢地冷了下来。
“你身上是什么香?”我突然嗅到凝彤身上飘来一缕清冽幽香。这香气甚是奇特,初闻似雪后寒梅,细品又带三分龙脑的凛冽,尾调竟隐约透出南海沉水香独有的甘甜。
“' 天宝珠魄香' !这是我夫君和宝珠一起捯饬出来的,非常稀少,统共就只有三小瓶,晚雪嫁给他的时候就还剩下最后小半瓶。今天已经用光最后一点香液了!”
让我既惊且妒的是老地主竟然发明了一种土香水:取腊月里第一场雪时采摘的绿萼梅,与暹罗进贡的龙脑香、琼州沉水香一道,用西域传来的蒸馏之法,在青瓷甑中反复蒸取花露。最后还要加入少许天山雪莲的蕊粉,才能成就这般既清且艳的独特香气。据说光是为了收集原料,就费了老地主和宝珠整整一个冬天的功夫。
“前日你说是因为他像张寄涛,昨日又说,他未必对你有几分真心,你与他好,也只是为了撩拨我,好教我放不下,今日总算肯说真话了,十二娘,你最爱他哪一点?”
我嗅着空气中幽幽的冷香,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夜之间,对老地主的称呼从“陈老爷”便成“夫君”,龙脑的凛冽此刻竟像刀子般刺人。
“人家之前不是害羞嘛,又怕你吃醋!女人心,海底针嘛!”她仰起那张明媚的俏脸,唇角勾起一抹甜蜜的笑意:“我爱他老而弥坚,春山可望,却又专横任性!”
她的声音轻如呢喃,却又带着难以掩饰的悸动,瞳仁中似有两团跳动的火苗,“你与我之间的爱恋是溪水绕青石的缠绵,而他和我之间,是老野狼叼住小白兔的后颈,是最纯粹的男人对女人的占有,霸道又令人沉溺!”
凝彤的眸光涣散迷离,仿佛穿透了我的灵魂,朱唇轻启间露出贝齿,那抹羞怯中掺杂着令人心惊的欲念,看得我神魂俱颤!
“每当他那坏家伙在我娇嫩的花径外缘来回磨蹭时……我浑身上下都像被架在烈焰上炙烤……蜜缝里酥麻得快要融化,内里似有千万只毒蚁在血肉里钻爬噬咬……”
她忽然压低嗓音,带着几分隐秘的炫耀:“你知道吗,我夫君那宝物,可是' 龙艺六品' 中最顶级的' 螣蛇堕渊' ,足有七寸五分长,五寸半的周长……”
我耳中嗡鸣作响,再听不清后续字句。齐长风那根号称“烛龙照夜”的凶物,已经让我自惭形秽了——这等堪比妖魔的尺寸,今夜就要顶进我最珍视的凝彤的处子花宫。
恍惚间又忆起初见陈老爷时,那袭月白纱裤下盘踞的狰狞轮廓:怒张的阳根如蛰伏的虬龙,两颗浑圆的子孙袋沉甸甸悬着,活像灌满精元的紫铜铃铛。今夜不知要喷射多少浓浆,只怕能把凝彤平坦的小腹都灌得微微隆起……
如果我知道他有这样一根伟岸的阳物,还会穿越回来吗?
……还会的,为了救凝彤的命!
凝彤突然捂住滚烫的芙蓉面,纤指间漏出的喘息甜得发腻,“昨夜被他抱在怀里时,我竟像中了蛊似的,比跟你最极致动情的爱抚还要放浪十分……” 字字句句如沾蜜的毒针扎进心口,我眼睁睁看着曾经清冷的玉人儿,从发梢到足尖都浸透了情欲的艳光。这具我珍藏多年的玉体,很快就要被烙上另一个男人深入骨髓的印记了!
“你今天早上为什么要跪在青石砖上,用嘴为他……你从未为我——” 老坏种早上说的那话到现在仍然像一粒鞋中的石子,让我心里硌得难受。 凝彤羞涩地垂下头:“按这里的风俗,新婚第一日,要跟他行' 卯时奉君礼' ,所以夫君今早教了我一回,后来他用玉如意挑着我的下巴,坐在那儿,我就那样仰着脸看他……有一种……想要向他臣服的冲动!”
她惊心动魄的告白像细密的针,扎进我耳中。
“夫君他……很懂得怎么让我疼。”她的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锁骨,那里有一枚新鲜的淤痕,“他说我太娇气,要好好调教才行。”
她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如同梦呓般呢喃:“我就那样跪在青石砖上,膝盖都跪得淤青发紫。可我觉得只有那样跪着,才是真心实意地向他臣服!”
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衣襟,“一想到今夜我那里要被他的' 螣蛇堕渊'一次次进出,我浑身就像被雷劈中似的发抖,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的声音里带着颤抖的哭腔,那双总是含情脉脉的杏眼此刻盈满水光,却燃烧着近乎狂热的虔诚。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八年来,我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她说,每次爱抚都小心翼翼如捧珍宝。可此刻听着她描述被粗暴占有的快感,我的下身却可耻地硬得发痛。
鼻腔突然涌上一阵酸涩,某种粘稠的情绪在腹腔里翻搅。早上老地主讲述时我毫无反应,此刻却因为想象他享用凝彤的画面而浑身战栗,裤裆被膨胀的下体绷得很紧。
“十娘给我梳妆时,”她的声音突然轻快起来,带着几分炫耀,“看见我眉梢眼角的春意,还笑话我说' 看来不用行同心解缘礼了' 呢!”
她握紧我的心,掌心里全是汗:“我清楚得很,我对你的爱不会减少,只是突然又爱上了一个人,心里麻酥酥的,美得像是要飞起来!”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脸颊泛起潮红:“他教我用舌尖从下往上,像描摹笔锋那样……”红唇微微分开,露出一点粉嫩的舌尖,“先绕着那个圆头打转,再用舌面抵着底下那条筋……”
“你身上总是带着松木香,可夫君那里,”她蜷进我怀里,发烫的脸颊贴着我的胸膛轻轻磨蹭,声音里带着羞怯的颤音,“那股味道又热又腥,我每次含住顶端,都会被呛得眼泪直流……想听更刺激的吗?”她此时才感受到我的下体,却残忍地扭了扭腰,向我嘻嘻一笑。
我急切地点点头。
“他射的时候,”她紧紧贴着我的下体,夹紧双腿,“我舌尖正抵着他龟头底下那道棱,能清晰感觉到那个小孔在抽搐……”
她的柔荑握住我的肉棍,呼吸变得又急又浅:“先是缩成一个小尖尖,然后突然张开!”
她湿润的瞳孔微微扩散,仿佛又回到那个被灌满的时刻,“每喷涌一次就剧烈跳动一下……像……”突然咬住下唇,羞耻地别过脸去,“像婴儿吮奶时的小嘴……”
“今天夜里,他这个小嘴就要抵住你的花心!”我喉间溢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身上散发的清冽冷香,裹挟着另一个男人的味道,混合着情欲的余韵,如毒药般侵蚀着我的理智。她的每一句描述都像钝刀割肉,偏偏又让我血脉偾张! 她浑身一颤,耳尖红得滴血,慌乱地抓住我的前襟,却控制不住继续讲述的冲动:“最要命的是他那物事喷射前的紧绷!”
她手指突然发力,在我胸口拧出褶皱,“能感觉到里面的筋脉在突突跳动,然后就是滚烫的……一股接一股……我下面突然流出好多!”
“凝彤,不要说了!”我的声音近乎哀求,眼眶灼热发胀,这些露骨的描述宛如烧红的烙铁,一下下烙在我的心尖。
更可耻的是,我的身体竟在这种折磨中背叛了自己——下身硬得发痛,裤裆里黏腻的触感让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发狠般将她搂进怀里,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小妖精……你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他了!可还……可还留着一星半点给我?”
我甚至希望她撒着娇跟我说:我对你只有亲情!
可是,话一出口便不是那个味了!最后残余的自尊竟让我在最后半句话中加上了一丝诘问的味道。
凝彤的身体明显僵住了,慢慢地推开了我,向后退了半步,微微眯起眼睛,目光陌生得令人心寒。
良久,她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我对你的情意,确实淡了。若不是他年纪大了些,恐怕我早就遭受' 神之禁断' 的反噬了。”
我很后悔说了这等煞风景的话,在极度恐慌之下,本能地先安抚她:“十二娘,你遇见心仪之人,一时偏爱于他,也是再正常不过。”又强压下心头酸楚,柔声道,“只要我对你的心意不变,你就不会被' 神之禁断' 所伤。” 见她凝彤额前一缕青丝垂落,我下意识地伸手想为她拂开,她却微微偏头,指尖轻巧地将发丝别至耳后,那优雅疏离的动作像在划开一道无形的界限,又后退半步,眼神陌生得令人心颤:“其实,我的心已全给了他,一点也不爱你了!” 抬眸时绝望在眼底漫开,唇角却绽开一抹凄艳至极的笑:“你能不能……恨我?”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借着' 神之禁断' ,让我心脉俱断?” 我无比惊愕地望着她,只见她纤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唇角却挂着近乎解脱般的微笑。
她继续轻声说着,每个字都像凋零的花瓣般缓缓坠落:“等我死后……记得把我的尸骨埋得深些,别污了这干净的人间!”
我方才不过流露出些许情绪,怎会引得她生出这般决绝的念头?她的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早已将自己视作这世间不该存在的污秽。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绝情之语了,而是深深的自卑与厌世!
“我是认真的!”她突然转身,素帕掩住半张脸,声音闷得像是浸透了泪水。 我不知道她有什么心障,走到她的身后,双臂如铁箍般收紧,将她纤细的身躯严丝合缝地嵌入怀中,俯身贴近她的耳际,压低声音呢喃道:“李小彤——” 世间青梅竹马总藏着玄妙的暗语——或许是某个无心的动作,或许是句旁人听来平常的呼唤。就像此刻,当这三个字滑过唇齿,她倏然转身:“李翊旻!”哽咽还未散尽,嘴角却已绽出三月桃蕊般的笑靥。
那对名字的由来要追溯到去年的“云雨之夜”。我与凝彤同榻而眠,竟见相同梦境:朦胧雾气中,两个总角孩童并肩立在炕头,唤我俩爹娘。男孩剑眉星目活似我幼时模样,女孩腮凝新荔,随着笑意漾起与她娘亲如出一辙的梨涡。 定是上天给的预兆,我只是奇怪这两孩子怎么看上去年岁相当,凝彤已经得意地拍着自己的肚皮:“我这肚子会揣崽,他俩是双胎呗!儿子归你取名,女儿得随我心意。”
“你是不是为了小彤和翊旻才迁就我?”她忽然发问。我尚未作答,她已自失一笑。凝彤和我一样,都是极爱孩子的。十三岁那年,因看不惯青云门当铺朝奉娘子时时毒打幼子,她半夜翻墙偷人,用蜜饯果子哄那孩子认娘亲,还给人梳了满头发辫。后来被朝奉娘子堵在门口骂了半天。
“我就知道,你永远不会放弃我!莫要当真,我刚才是故意逗你玩的呢!”她摸摸我的头,又爱又怜地低声叹息道,我苦笑道:“你刚才那样子,差点将我的魂都吓飞了!”
她虽这样解释,不过我内心深处还是相当不安:我和她心连心,她不可能背叛我们的感情,不知她为何竟说出这般决绝之话。
凝彤拿帕子擦了一下我俩眼角和脸上的泪痕,突然又开心起来,用脚尖顽皮地踩着我的影子:“相公,你瞧,我们俩的情份就像这影儿——有时高有时低,但只要站在光明里,它便永远与我们相随。”
生怕我受了委屈,她又凑近我脸颊,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我的下巴,像往常那样仔细端详我的脸:“又长出一颗粉刺!你有一点不完美,我都不喜欢。” 我凝视着她完美无瑕的雪肌玉肤,却不知老地主那又肥又腻、油光满面的一张老脸,她如何能激情地吻他!
“我们一会儿要议一下襄缘仪,是不是?说起来,磨褐桀和金玉皇后足足差了四十岁,你与你夫君年岁之差还没他俩大吧?”
《新宋婚仪考》里记载:六百七十年前,武功已登神界的神武大帝平定南疆后,得遇一生至爱金玉皇后,孊族女子,爱到忘乎所以,将她先嫁部落长老磨褐桀,后嫁磨褐桀之子磨里岩。他为了磨炼自己心力,还创建了一套具有神性的婚仪,名为“襄缘仪”。凝彤这次和我会面,应当是来议一下此事。
凝彤知道我没参加过婚礼,便和我简要地介绍了一下:“司仪宣布喜礼开始之后,夫君会先带我去洞房换上这香艳物事,然后下楼来拜天地,行百禧礼,之后我们三人回洞房,饮合卺酒,又叫' 合卺礼'.此时夫君可以摘我元红,新婚嘉禧的合卺礼上,妻子也可以与忘川郎重温鸳梦。……总之,此间事了,我三人才出去行那襄缘仪。”
言至此处,她眼波异样地瞟我一眼,香腮红透如灼:“你是不是觉得当正夫很吃亏?”
我想起子歆跟我共议婚制改革时说的一个数目,摇摇头笑道:“隆德十四年,礼部在岭南省和解州三府做过调查,四十岁以上男子中,竟有十之七八孤身未娶,其中做过平夫的也不足十一。天之道,本是损有余、补不足,现在却是反着来了,你夫君的十二个娘子个个都纳数名农夫蓝颜,这一点,他做的确实不错。” 我也是嘴贱,一时兴起,竟这样说:“我在县学时听同窗聊过,这新婚嘉禧的合卺礼上,最惹人津津乐道的不是襄缘仪,而是众宾客猜度妻子是否允那旧日平夫行' 润身之礼' ,毕竟重温鸳温、有始有终也合乎人情。有些新郎官死要颜面,不愿再让平夫再染指妻子玉体,宾客便少了好大一番乐趣。多数讲究的新郎官,还是知道该怎么做的。有忘川郎的婚典,贺喜之人往往格外踊跃。”
“你与我大婚之时,愿意让平夫过一水吗?”凝彤凝视着我,表情似笑非笑,“你是讲究之人吗?”
“陈老爷可不是你平夫,你俩是新婚嘉禧吧?……再说,他也不可能专门为此而去京都吧?”事关已身,我便推脱起来。
这“过一水”是民间说法,在《礼记》等典籍中的正式名称叫“旧爱润身”,新宋名曲《以德润身》便和此礼相关。
《绿夫雅典》有载:新宋清化朝名臣林文贞公,年少清贫,聘妻马氏。马氏先与渔夫张某成平婚燕尔,佳期既满,文贞公感其旧情深厚,遂于新婚嘉禧之夜,虽无宾客临门,仍亲执忘川郎张某之手曰:“卿与荆布旧缘未了,当全此契。”合卺礼毕,乃引张某与妻入帷中,自取焦尾古琴坐于廊下,抚《以德润身》之曲。 是夜月华皎洁,万籁俱寂,忽有仙鹤数只自东海来,翩然栖止庭竹,倾耳若有所悟,曲终方振翅而去。后文贞公高中状元,官拜礼部尚书,此“鹤听琴、德润身”之事遂成千古佳话。后世因而谓新婚嘉禧合卺之夜,妻与旧平夫再续前缘之举,为“润身之礼”。
不过这一礼也是因人而异,凝彤说的不完整:一般要纳平夫为蓝颜的,洞房花烛夜正夫便不会再让妻子与平夫交欢,否则行完合卺礼再出来见客,形迹难免被人窥破,相公颜面何存?
听我这般推脱,凝彤撇撇嘴:“我夫君对外声称' 新婚嘉禧' ,原本是为了钓出杀害宝珠的凶手,没有玊石为证,他到底还算是平夫。”
她这番话说得我心头如压了块浸水的棉絮,隐隐有种说不出的预感,凝彤似乎察觉到什么,也改了口风,敛容正色,纤纤素手交叠于腰际,向我行了个端雅至极的万福礼,“我夫君念在你还要为我陈氏一族筹谋大事,又说你是第一次当忘川郎,怕你心力不济,我夫君的意思是襄缘仪只办一仪。”
我听她这样提及老地主,这半个时辰之内,心情起起落落,难辨个中滋味,凝彤凭着女性的直觉意识到我的消沉,细细端详我一会,突然叹了口气:“这一关你总是要过的。念蕾、烟儿、姜尘她们几个的平婚燕尔,襄缘仪就算没有九仪十仪,也不会少于三四仪的呢!”
我默默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嘴角扯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凝彤终是不忍,噗嗤一笑:“看你这脸色!”裙裾窸窣间已贴到我身前,将柔荑轻按在我心口,感受着那如擂鼓般的跳动,“咚咚咚!比清明庙会的太平鼓还急呢!不要怕,晚上婚礼中的襄缘仪只有一仪呢,最后再与你议。我们先把这' 同心解缘礼' 弄完。”
说起这襄缘仪,在民间婚俗中如老树盘根般代代相承。在京都之地,守着这个老礼的中下层家庭也有不少。夏小楼有次和邵春风开玩笑,说他要是在新婚嘉禧之前改了主意,想办平婚燕尔,他可以自荐为平夫,不过一定要办个十全十美的襄缘仪。
神武大帝当年亲制的这套婚仪以禔福语的神性来保障正夫大防与平夫大防:在平婚燕尔期间,能助新妻与正夫暂寄旧情、逾矩必匡;新婚嘉禧之时,可令平夫与新妇或一别两宽、或再续恋情。
无论是北方的“襄缘十二仪”,还是东部的“襄缘十八仪”,或是闽西此地的十五仪,都是“襄缘十仪”的变种。虽因“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之故未能载入朝廷律法,却在民间婚俗中代代相传,与晏氏五契谱并称为“婚恋双璧”,备受推崇。
襄缘十仪的名目诡艳非常,共包括:“差池羽”、“断缘禊”、“骨血传”、“彤管娈”、“鸾交颈”、“绿意髓”、“并蒂莲”、“合卺志”、“轮根动”、“凤点头”。
以前在县学,听夏小楼和邵春风聊天时提及其中的“合卺志”,便令我咋舌不已:正夫需当众从鎏金托盘上选取八枚雕花玉签,每枚玉签上都刻着不同的行房体位。
正夫要么将这些玉签亲手递给平夫,恳求其在平婚佳期时代为尝试;要么交给新妻,请她与平夫行房时避开这些姿势,为正夫保留。
若选了后者,司仪便会高声问道:“新妻可愿成全正夫这片痴心?”此时满堂宾客必然一起哄笑。新妻羞得连耳根都泛红,却要用最香艳的方式做出裁决——若是将一颗蜜渍龙眼以唇相渡喂给平夫,而只递给正夫一粒莲子,那便是婉拒,反之则同意。
此后再听别人聊及襄缘仪,我便避之唯恐不及。而今,这柄悬了多年的香艳铡刀,终于要落在我颈上了。
这时,凝彤将那团“醉春霄”包臀情丝轻袜递给了我。我捻起那团轻若烟雾的黑色丝袜,上面的金鳞绣纹光彩斑斓,指尖传来的触感却似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我心爱的恋人,第一次穿上这个,却是为了其他男子……
“有你这' 同心解缘礼' ,咱俩的情分能淡了三分,我与夫君合体之时也不至于三心二意,不能让他尽兴!”
“这咒语真能让你我情份变淡?”这同心解缘礼便是闽西“襄缘十五仪”中的一个。
“此地的祝由师多少都有些本事,咒语能管上几个时辰,比不上襄缘仪中禔福语的神性,馨香蜜月期间都有效。比如这' 同心解缘礼' 的咒语,只会让你在今夜在我眼里变得很陌生。第二天便正常了。要不,咱们现在试试?我跟祝由师学了七八遍,才生记下来。”
我颔首应允,心中亦升起几分好奇:这咒语还真能将我变成怪物吗?
拿起绸布和缎带开始包黑色包臀情丝长袜,同时默念着对凝彤的爱,她在一边闭起眼睛,朱唇轻启,一串晦涩古老的咒文流淌而出。
当我理顺同心结的流苏,将正要包扎好的“同心解缘礼”递入她掌心时,她已经睁开眼睛,杏眸中的柔情蜜意倏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打量陌生人的疏离! 她纤纤玉指迟疑地抬起,先是用指尖轻点我的眉骨:“这左眉毛……” 她喃喃自语,“眉弓的弧度都不对了!”
又触碰我的鼻梁,又摩挲过我的唇瓣:“怪哉!明明是一样的眉眼……” 她无比困惑地研究着我的五官,“怎么瞧着你这般别扭?”
我心头猛地揪紧,第一时间去看镜子,却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之处,此时蓦然想起《玉牝归真诀》第三重境界所述——“记忆如珠串犹在,情丝已作陌路人”,寒意顺着脊背攀爬而上,指尖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她又盯着我的左唇角,眼神中充满了惊疑,“绝对不对!分明是右唇角往上翘的!”又踮着脚尖研究了一下我的头发,“还有,发旋也变了发向!”
我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她的每一个发现都像一把小锤,敲打着我最脆弱的神经。
她没再说话,闭目凝神,又猝然睁眼,眼光还是在看陌生人那般,最后围着我转了一圈,裙摆扫过青砖发出沙沙轻响,“当真古怪之极!”
她摇着头,眉间蹙起浅浅的川字。
老地主会不会想永远地霸占凝彤,弄了什么邪术,不是几个时辰……而是永远!
这个念头如毒蛇般缠上心头!我看着她审视我如同看怪物般的眼神,恐惧如潮水漫过四肢百骸,呼吸变得艰涩:“十二娘,我还是原来的样子啊!”
“别动!”她突然命令道,闭上双眼,“你再说句话。”
“凝彤……”我嗓音沙哑,“你一直是我的凝彤。”
“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她蓦然睁开眼睛,手指戳着我的右颊,“这是左是右?快答!”
“右!”
“哈!”她一拍巴掌,大笑一声,眼中疏离尽褪,“我懂了!这祝由术把你变成了' 镜中人' !”
“在我脑子里,你的左右调了一个个儿!难怪觉得你的脸突然特别别扭——”一记指节弹在我额头,“瞧你吓得!连唇色都白了!”
她忙掏出绢帕为我拭汗:“你原来左眉弓是弯的,右眉弓剑眉入鬓,右嘴角往上翘,现在反了个个,让你显得有点阴阳怪气的,不似以前那么单纯的少年!” 她先是双臂交叠环抱胸前,随后又偏着头,支起右臂,用右手轻轻抵着下巴,那姿态仿佛在细细体察自己心湖中泛起的每一丝微澜:“说来也怪,我心里对你确实生出几分生疏之感——就像是阔别两三载后再度重逢,那些炽热的情思被时光冷却,反倒多了几分拘谨。”
“凝彤,趁着你们还未行大礼——”我凝视着她熟悉的眉眼,声音轻柔得如同三月春风,“你最后再唤我一声' 相公' 可好?就像从前那样。”
在这看似怀念与调侃的语调之下,掩藏着的是一颗阴郁沉重的心。虽然我始终坚信,我们八载相守的情分,绝非一根伟岸阳物就能轻易碾作齑粉。
凝彤突然倾身向前,纤指攥住我的衣襟,朱唇带着几分迟疑贴上我的双唇,呼吸间带着微微的颤抖,舌尖试探性地碰了碰我的齿列。
在四片唇瓣若即若离的触碰间,她睁大眼睛,瞳孔中映着我的倒影,神情还是困惑——就像在亲吻一个陌生人。
我清楚地看见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睫毛急促地扇动了两下,像是要挥散什么可怕的念头,下一秒她突然紧紧闭上眼睛,温软的舌尖带着焦灼的意味闯入我口中,急切地探索每一处熟悉的轮廓。
她吮吸着我的唇,手指死死揪住我的衣袍,仿佛要通过唇齿间的缠绵来确认什么。我尝到她舌尖淡淡的甜腥,感受到她紊乱的鼻息扑在我脸上——她在用最原始的方式验证,这个让她感到陌生的男人,是否还是她深爱的那个青梅竹马。 她的亲吻渐渐从激情转为缠绵,紧绷的身躯也慢慢柔软下来,当我们的舌尖终于如往日般默契地交缠时,她仍然紧闭着眼睛,可颤抖的睫毛已经出卖了她——这个倔强的姑娘,正在用最亲密的方式,战胜了祝由术带给她的陌生感。 分开之后,她擦着双唇,低声问我:“我这舌头早上舔过夫君又腥又膻的龟头,嘴里全是他射来的浓精,现在与你接吻,刺激吗?还想再要不?”
我失控般想要再度索吻,她却笑着用额头抵住我的下巴:“你还是你!亲吻的方式也一样,性情也一样!你这个小绿奴便是这般反应……”
她这时方才贴着我的耳边娇滴滴唤了我一声:“相——公!”
凝彤撒娇时总爱用上鼻音,娇软得让人心尖发痒。初见她的男子,无不为她的绝色倾倒,再一接触,更会沉溺于她的天真娇憨。若是他真能让凝彤练出凤引二啼,寻常男子哪还抵挡得住她的诱惑?
我眼角蓦然一酸,她的指尖与我的交缠在一起,像两株依偎的藤蔓:“我以前也被你送上过很多次高潮呢,每次不都是这样叫你?……就这么稍微生份一点,让你眼圈都红了好几次了!”
她侧耳听听外面越来越大的动静,“现在之我,既非过去之我,也非将来之我——且记着此话!”
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痴痴地望着眼前的人儿——她站得笔直,像一株含苞待放的玉兰,明明近在咫尺,伸手就能揽入怀中,却又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因为她说到这“同心解缘礼”的咒文将我的脸在她脑中做了一个左右对掉,我这才注意到,凝彤的脸形是非常对称型的,脸部皮肤紧密,饱满的骨相,没有一丝多余的肉,小巧的琼鼻精致得恰到好处,下巴线条收敛得含蓄而优雅,使得鹅蛋脸显得线条非常流畅,配合那微微下垂的嘴角,透着一股倔强的鲜活,紧凑的五官排布,在标准的黄金比例间,又跳脱出几分古灵精怪的甜美。
“你看着我的眼神,让我的心一下子就融化开了!我不该爱上别人的,是不是?”她垂下了头,再仰起那张完美无瑕的明净俏脸时,唇角无比亲切的笑意让我却生不出半点责怪。
“咱们不是早就说了吗,你和冀师姐的元红……”
这时书房门口传来搬东西的声音,凝彤打断了我的话,抱着我的胳膊:“来,看看我的新房!”
新房中正在忙碌的丫环婆子看到我们只是嬉笑。她向下人们挥了挥手,让她们出去避一下。
在十二面春宫镜的反射下,午后的阳光映得满室光明。她指向正中央那张六尺宽的拔步床:“你看,这便是夜明绡羞垫床……”
床内侧整整齐齐的是两条崭新的锦被。
“这被面可真漂亮!”我的指尖抚过锦被上粼粼的金线,孔雀羽线在暮色中泛着喜庆的光泽。那尾鲤鱼绣得活灵活现,正巧游弋在心口位置,鱼鳃一张一合仿佛在啃噬什么。
“你很喜欢这床被子吗?”凝彤幽幽地问道,眉毛高高挑起又落下,眼睑半垂着泄出星点笑意。
她的异样语气让我的小心脏砰砰跳得很慌。我知道那两条锦被意味着什么,本能地回避自己去做更丰富的联想。
她让我摘下鎏金点翠凤冠,习惯性地斜靠在我怀里,又自觉不妥,将屁股挪开了一点,拘谨地端坐着:“你看,这是宝珠大婚的时候戴的鎏金点翠凤冠,这颗便是传说中的' 海墟龙睛' 宝珠,价值千金!”
这是我才注意到:这冠额正中那枚血珀雕的牡丹花花蕊里,还真有一颗“海墟龙睛”宝珠!
这珠子约莫鹌鹑蛋大小,在殷红如血的琥珀映衬下流转着幽光。与我母亲“青鸾衔珠七宝车”上那颗堪比鹅卵的龙睛主珠相比,简直如同沧海一粟。母亲车辇上那颗宝珠光华夺目,白日里都能映出三尺霞光,而眼前这颗……
我不由凑近细观,只见这小小珠子里确实缠绕着一缕游丝般的异光,宛若被困在琉璃盏中的一缕晨曦,时明时灭。
这顶鎏金点翠凤冠以精铜为胎,通体鎏赤金,冠底錾刻缠枝牡丹纹,花心嵌拇指大的南洋珍珠,花瓣间隙填烧蓝点翠——取的是翠鸟颈间最鲜亮的羽片,用鱼胶层层粘出渐变霞光。
冠顶立着五只鎏金凤凰,凤身以累丝工艺盘绕而成,翅羽展开如云,每片羽梢缀着米粒大的蓝宝石,凤喙各衔一只大东珠,冠两侧垂下点翠掩鬓,鬓角各悬三枚金铃,铃身镂空雕着卍字纹,内嵌银丸,行动时清响如泉。
凝彤或许并不知晓,那冠上缀着的大东珠已是逾制,而牡丹花花蕊中间这颗“海墟龙睛”宝珠,一旦被举报查办,按律要全家流放。即便是嫣儿也不能佩戴此物。《新宋礼制》有规定,只有亲王王妃、郡主、皇贵妃才有资格用异宝。 凝彤说她穿上宝珠的嫁衣、戴上这鎏金点翠凤冠之后,老地主的娘子们都觉得像是宝珠复生,皆抹起眼泪。
我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张床。床榻四角各嵌有一对精巧的鎏金握环,环身雕刻着缠绵花卉纹饰,触手温润光滑,恰好适合女子纤手紧握。握环下连着柔韧的丝绦,可调节长短,方便女子在不同体位时借力支撑,或悬空摇曳,或俯仰迎合,增添无穷旖旎。
床柱顶部还悬挂着一副乌木雕花的“鸳鸯戏水架”,架身轻巧可拆,横梁上刻有细腻的春意图案,女子可倚靠其上,或攀握横梁,变换各种亲密姿态,架下还垂有柔软的锦缎带,方便缠绕腰肢或腕足,助其稳住身形,尽享缠绵。
床底还有一个暗藏的机关——轻轻踩动踏板,床帐便会自动垂下,同时从床顶垂下十二条红绸,既可以用来束缚女子,绸带上绣着各种闺阁密戏的图解,也可供夫妻二人共赏。
“夫君说要与我试遍《春宵二十四式》呢!”她突然开口,很突兀地说了一句。
“毕竟你们是夫妻……”
我嘴角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不敢再说什么酸话了,刚才凝彤的表现着实吓住了我,她眼光中当真满是绝望,不似耍小性子,让我心里隐隐不安。
“今夜,我便要与他有枕席之欢,明夜还要和他试那木马,还要手握床头的扣环,双腿环在他的腰间……他还会用十二条红绸把我捆得动弹不得,等我花径奇痒难耐时,只能任他的巨屌抽插,美到大腿痉挛,小便失禁,一边哭泣一边泄身子……这些,都是人伦正理!”
凝彤的话让我脑子一热,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将她推倒在床上,一只手粗暴地探进她的金泥百褶云光裙内。
她死死按住我的手腕,板起面孔,一副娇嗔薄怒的模样:“忘川郎休得放肆!新宋女儿最重礼,他即便不是我正夫头子,在你来的头一夜,我们三人循的也是平夫规矩!正夫大防怎能不守?”
“我们虽是江湖儿女,之前与你热恋,任你如何亲昵都作罢。可如今婚书墨迹未干,莫说佳期长短,便是朝露姻缘,我既应了这门亲事,便该对夫君持贞守敬——”眼角倏地泛起薄红,“你……你总该给我留三分体面。”
“我方正与你说这些,便是想提醒你《夫道》中的那句话:' 敛旧日缱绻,以礼待友妻;偶闻锦帐春声,须作人伦正理'.”
“是,平婚佳期当是友妻之礼。”我苦笑一声。
她得意地向我一扬下巴:“哼,我夫君就是有权随便摆弄我的身子,想在我体内出几次就几次,我也乐意只被他一人淫玩取乐,滚烫的阳精射得我欲仙欲死,这全都是我们夫妻之间的闺房乐事,与你完全无关!”
“可是……你夫君最爱夺人所爱,万一你们夫妻淫乐之时,他想好好羞辱我一番,比如让我当下人,进来给你……”
我声音颤抖着,目光不受控制地从凝彤高耸的胸部移向她圆润丰满的臀部和修长笔挺的大腿。
“住口!”她轻叱一声,雪腮飞红,注意到我下面的勃起,轻轻打了它一巴掌,半真半假地数落着我,“瞧你这般小绿奴的出息,倒像是巴不得被他羞辱似的!”
“你夫君的' 螣蛇堕渊' ,……是不是比我大很多?”我内心在极度煎熬之下,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她脸颊飞起两朵红云,眼波流转间嗔怪地瞪了我一眼:“哼,你的就是比不上人家的嘛!”
我听了更是上头,又要去摸她的胸,她冷下脸来:“我已经是人家的娘子了,你这般不尊重我,是不是因别人说我举止' 轻佻' ?”
我心里蓦然一惊,抽回了手,低声说道:“对不起,十二娘!”
在新宋,良家可以去做“风月供奉”,是公义善举;可以有多个蓝颜,相公允许便是风月佳话。而若是被指“轻佻”,却是不守贞敬之道、暗伤闺誉之德、难持淑媛之节的贬斥。
记忆之弦轻微拨动了一下:似乎确有人当着我的面说过“轻佻”这二字,凝彤当时也在场。
她别过脸,语速急切,“现在开始,非到我与他和离,你我再无男女私情,你再无权碰我,唯有此,你心中才能少受嫉妒煎熬!方才我不该吻你的,我只是害怕——怕你变成另一个人……”
我强笑一下:“你的' 忘川郎' 会一直在原地等着你!”醋意翻腾之下,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嘴,“不过,你与你夫君都应过我的,让我进你身子一回……” 这仿佛成了我最后一丝执念,心里却更清楚,这般祈求的姿态何其卑微可笑。 凝彤流睇含羞地推了我一下:“你方才提的今夜能不能进我身子一次,闽西此地的襄缘十五仪中便有这样一个婚仪,叫' 残欢借'.忘川郎,如今我这身子已经是我夫君的了,我做不得主,合卺礼时你当面求他吧!”
说到这里,她红着脸瞪我一眼,声音压得极低,“即便我夫君可怜你,让你进我身子一次,也绝不可以射的!败了他的兴,我会和你拼命的!”
我无比愕然地看她一眼,她这话说得极为古怪:败了他的兴,她就要跟我拼命?!
这句话与男女之间的深爱迥然不同,即便是为了修炼凤引之啼也不至于吧! 今日凝彤的表现异有平日,让我多了一些小心。
“不会连我抽动几次,都要听他的吧?”我强笑道。
没想到她竟说:“抽动当然是不行的!更也不能进到最里头,就是让你沾一下我俩的爱液,自己用手——”
凝彤突然失声,须臾之后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纤指微颤着从袖中抽出绣着青竹纹的帕子,轻轻按在泛红的鼻尖上。
我看着她的帕子有些眼熟:七师叔用的便是这青竹纹刺绣的帕子。
我在文书院时,常见他披着衫子翻阅密档,每当咳嗽发作,他总会先闷哼一声,才匆忙从怀中掏帕子,那帕子往往刚沾上唇就洇开暗红,看得人揪心。 “咦,这帕子你是在哪里买的?挺好看的!”我假装随口问了一句。
“是七师婶送给我的。对了,我还有几个事要提醒你。”
(50)
凝彤收敛了方才的娇态,纤纤素手撑着床沿直起身来,端正了神色,那双含着秋水般的眸子直视着我,朱唇轻启:“一是今夜的婚礼上,你要用自谦之称,我夫君年纪比你大,你可自称' 小人'.忘川郎闹洞房,各家尺度不一样,你要'卷喜舌' ,还要为我施展三阳截情指,所以,我和他那个时,全程你都可旁观呢!可我夫君最爱夺人所爱之时的那种痛快,若是你在我们云雨之时跪在一边,他必是很开心。”
她双颊飞起两朵红云,吐出半截丁香小舌做了个鬼脸,见我神色黯然,连忙抿紧朱唇,可促狭的笑意还是从她微翘的眼尾漏了出来。
“二是闹洞房之前要有祝由师给你用锁阳针,南海鲛人泪凝成的冰晶制成,细若牛毛,插在你后腰肾俞穴便化成一股凉气,也能如常勃起,只是不能先射出来,败了我们的兴。等同房之后,你只需喝一口当归返阳酒便能解开了。” “三是你在这里终究是客,我到底与他签了婚书,拜了天地,今夜把身子给了他,必想着如何成为宝珠的替身,让他完全地爱上我,这样方能早日练出凤引之啼!此后我俩再单独相处,请你尊重我!”
“四是若你今夜表现恭顺,令我夫君尽兴,他或可开恩,许你与我在这张承载了我与他初次欢好的锦被中,温存半个时辰。切记不可破我贞操,这是底线!” 她声音渐低,颊畔红晕更盛,“这也是他最为痴迷的玩法之一,名为' 旧欢如梦'.想象一下,他的娘子与昔日恋人,在他昨夜刚刚尽兴享用的被褥之间,肌肤相贴,耳鬓厮磨,呼吸间尽是我和他一起留下的气息,却只能恪守界限,触碰而不得深入……这其中的酸涩与煎熬,最是令他得意快慰。”
“届时……你需得跪下来央求于他。”
“十二娘,小人晓得了!”我别扭地说了一句。
两人一时无言,听着外面嘈杂人声,这屋子的安静倒有些突兀,我想起昨夜的梦,便随口问了她一句:“凤引三啼之后是什么?我还真不太懂这些。” “这是女儿家的闺房之私,你不懂不是很正常吗?”凝彤唇角勾起一丝轻盈的笑意。
“四啼是暗香盈体,修得此境者,通体生香,其味三分清冽似雪中寒梅初绽,五分甜润如蜜酿牡丹晨露,更兼二分撩人麝韵暗藏。最妙的是行房之时,还未插入时若青柠薄荷,处子一般的清新幽微,高潮时似熟透蜜桃醉人,云收雨散后又带着雨后白玉兰的余韵!”
我听得瞠目结舌,同时也无比神往!
“我是一定要修到这一层的!忘川郎,我夫君可是' 螣蛇堕渊' ,又有风月手段,你让我和他好好相爱一场,好不好?”
“五啼又叫' 魂销魄荡' ,身子格外敏感,和蓝颜行欢,高潮余韵可以持续一整天,对我们女儿家来说,一次欢好或许不过个把时辰,可若能得五啼之境,那销魂蚀骨的巅峰快意可以沿续一整日。”
“后面还有三啼呢?”
“算错了,还有四啼!”凝彤笑了起来,给我详细地讲解了一番:六啼是眼波似电,修得此境者,一双电眼,眼波流转间自生万种风情。嗔时如嗔还喜,爱时瞳仁漾漪,春水溶溶,似要将人魂儿都化在里头。最妙是云雨之际,眸光潋滟生辉——时而媚眼如丝,勾魂摄魄;时而泪光盈盈,我见犹怜。床笫之间,一个眼风胜过千般手段,直教人魂儿都酥了半边!
这个境界一样无比美妙!
这时我才理解凝彤的执念: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身上有异香、有电眼!怪道她对老地主付出这么深的爱意。
“七啼是——”凝彤刚要说,我忙插嘴:“我知道,七啼是贞淫相济,王小安说他就曾经调教出……要么,你将来与他同房几次?”我向她挤挤眼。
当时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才说这话,稍后方想明白缘由,竟羞惭得不能面对自己:她一口一个“夫君”得叫着老地主,那种眷恋亲密,让我潜意识里有了很深的不安,竟然想借着另一男子来转移一下她对老地主的感情,说来实在可悲! “他根本就是在吹牛!我夫君最多只能调教到凤引六啼。再往上,便只能由' 天选之男' 在行房时向女子口中度入一枚' 凤鷟种子' 才可达成,与寻常男子
一千次也修炼不出来的!”
凝彤突然又打了一个喷嚏,我怔怔地盯着她掏出的帕子,仿佛有冰冷的蛛丝顺着脊梁缓缓爬下,内心有一种不知何处而来的强烈不安!
凝彤继续介绍:七啼之境,最是玄妙难言。此乃“贞淫相济”之道,能使女子“贞心”与“淫骨”分数渐趋相近。行房之时,快感如钱塘潮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层层叠叠,直教人魂飞魄散。
更妙的是,此境能重塑女子气质,三分端庄里透着七分风流,白日里,是举止得体的千金小姐、闺阁贵妇,待人接物温婉守礼,连执帕的指尖都透着矜持。 待到红烛高照、罗帷低垂之时,骨子里已酥软如绵,偏还要端着三分矜持,倒比直白的邀欢更让人欲罢不能。
纵使在男子身下欲念丛生、放浪形骸,眉宇间总还藏着一丝欲拒还迎的羞意,反而更激发男子野性。
云雨初歇,她眼角眉梢春意未消,满是浪迹的亵衣羞掩犹带红潮的肌肤,纤指轻拢散乱的鬓发,可神色已然恢复了大家闺秀的端庄——这情景往往最能引得男子再度化身饿狼,将她新整的衣带又一一扯落,在锦衾绣褥间再演一场颠鸾倒凤的好戏。
八啼之境,乃阴阳和合之极致,古称“十方来朝凤巢稳”。臻至此境者,纵与十名男子同赴巫山,亦能固守本元不损。其玄妙在于,阳精入体后自会循任督二脉流转,化为滋养元阴的玉液琼浆。
行房之际,每承一轮抽插,面颊便添三分桃色;每纳一份元阳,肌肤更显水润光泽。即便彻夜承欢,被多名男子轮上一整夜,也没有丝毫倦意,晨起对镜梳妆时,但见眸含春水,唇若涂朱,反比寻常更添艳色。
九啼叫玉颜天成,此乃脱胎换骨之变!
脸形轮廓依旧,而五官日渐精致,如工笔细描。面部雀斑不知不觉间悄然消融,如同晨露遇朝阳般无迹可寻。
原本略显模糊的唇线渐渐勾勒出完美的弧度,如名家工笔细细描摹。
琼鼻线条愈发挺拔秀气,鼻尖的一点弧度恰到好处。
双眸愈发清透,眼波流转时,如含星子,顾盼生辉。
双肩线条愈发流畅,纤薄而不露骨,肌肤如玉,莹润生光;颈背曲线渐如天鹅,颈线修长,脊骨隐现而不突兀,肌肤细腻如新雪初覆。
骨肉匀停,既不过分丰腴,亦不显嶙峋,每一寸皆似精心权衡;这般变化非是浓妆艳抹所能及,而是时光之手慢慢对其骨相进行极致的改造。犹如美玉经能工巧匠之手,将所有细微瑕疵一一修整,终成浑然天成的绝色姿容。
“老天!竟还有、还有这样的神通?!”我舌桥不下,这凤引之啼实在玄妙无比,若是老地主真能用螣蛇堕渊这等大凶之器为凝彤调教出来,似乎也不算太亏,只怕时间不够充裕。
我又再三端详凝彤完美无瑕、宛若精瓷琢玉的仙姿佚貌:“你的五官已经相当精致了,还能再美?!”
“当然了!”凝彤瞪了我一眼,从袖间掏出随身携带的鎏金小铜镜,指尖点着自己的鼻翼,“你看我这鼻翼,是不是太宽了?显得整张脸都笨笨的。” 她手指下滑,掐着下巴尖左右转动,“这下巴也不够精致,下颌线有些过于饱满了,若是能再尖一分,就衬得起这鹅蛋脸了。”说着又侧过脸,指着左腮处,“瞧见没有?这三粒小雀斑,每次上妆都要多费些胭脂遮掩。”
她突然烦躁地皱眉,指尖划过两侧眉骨,“最恼人的是这眉毛!”
她凑近镜子,几乎要贴上镜面,“右边眉尾天生就缺了一截,左边又太淡,画眉时总要费尽心思才能对称。偏生眉形也不够流畅,中间这段总有些参差不齐……”
“只是哪里能遇到这样的天选之男呢?行房时度入一枚' 凤鷟种子' ?这种修炼法子真是闻所未闻!”
“说不定你就是那' 天选之男' 呢!”她亲了我一口,又凑近我耳边,“我这次办差,邂逅天山派的大师姐,她告诉我,这世上有一门风月秘术叫作' 鸾凤和鸣诀' ,也是这般玄妙——女子在高潮时将一颗' 情爱种子' 度入男子口中,
便能修得此术!丐帮洪帮主的爱妻林欢儿便精通这门法诀!将来我告诉你它有何妙处。”
她说着,鼻尖俏皮地皱了皱,粉舌轻巧地掠过唇角:“那位林女侠可是十五年前的武林第一美人,如今青春永驻,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人,”她促狭地眨眨眼,“要不要我大师姐去帮你牵个线?她与林欢儿是闺阁密友!”
我笑得前仰后合,险些呛出泪来:“我?和林欢儿?”抹了抹眼角,“你不会不知道洪三指有多善妒吧?!”
十月初一那日,面圣之后我便回到了京都御苑南三条的宅院。正好师父那几日在宫中当值,听闻我回京面圣的消息,当夜便赶来我家中,师徒二人促膝长谈至三更时分。
我当时想起隆德皇帝说洪三指之事的表情,总觉得有点气急败坏,一时好奇,便问师父:“那洪老前辈究竟是如何倚老卖老,与萧掌门闹翻脸的?”
“哪里是倚老卖老,圣上只是觉得太不堪,为他遮掩一下——圣上后来御笔亲封他为' 新宋第一妒夫' !”师父一脸鄙夷,“你将来娶了烟儿,可千万莫学他这样的性情!烟儿的情郎叫宋雍是吧,你要对他俩要包容大度一些!”
我已经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和烟儿单独相处过半天上了,就挂了个虚名,只好苦笑一声,不便多解释。
“萧掌门修成刺破虚空神技,破壁而出,才知道爱妻刘小小已经香消玉殒,成日价萎靡不振,心神恍惚,圣上怕他哀伤过毁,也想让他用那神技为新宋效力,先后派了几个说客,包括你岳丈岳大侠,都没有说动他。我便出了一个馊主意……”
师父抿了口茶,又长叹一声:“也不算馊主意:萧默笙是林欢儿的平夫。她在平婚燕尔之前让元阳上人摘了红丸,萧掌门也未嫌弃过她。我想,若是林女侠能招萧掌门作蓝颜,慰其鳏居之苦,或可以让他重新振作起来。结果——” 他一拍书案,无比懊悔!
“洪三指这厮表面装得大度,当着圣上的面跟我表态,说乐意让他二人重续鸳梦,结果呢?萧掌门与林欢儿只欢爱一夜,这醋坛子就发作了!”
“他是如何发作林女侠的?”我好奇问道。
“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跟林欢儿发作!”
师父一脸鄙夷,捻着胡须连连摇头,“他次日卯时便去敲门!要去祭拜刘小小,萧掌门只以为他是醋意发作,不想让他们清晨再次交欢,也没想到别的。谁曾想洪三指竟在刘小小墓前说怪话,说什么——' 义妹,你死得冤啊,不过就是和别人平婚期长了点,又有过私嫁,便遭人嫌弃,假借练功闭关,生生冷落你五年,把如花美眷熬成荒冢枯骨'.”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洪三指这哪里是祭拜啊,这不是跑到亡妻坟前去戳人心窝子!
师父摇头一声长叹:“萧默笙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当时便回说,' 早知你心胸狭隘赛过针眼,既没这心胸,何必惺惺作态,带着爱妻上华山?我还告诉你,洪瘸子,欢儿昨夜被我送上高潮之后亲口说,跟我一夜燕好,赛过与你十年!我们床铺之下是鹿淫白斑草,她自己还吃了一粒玄圃宝穴丹,我在她体内出了六次,昨夜应当蓝田种玉——' ”
萧掌门话音未落,嫉妒到丧失理智的洪三指便悍然发动偷袭,用的还不是一般的招数,而是降龙十八掌中的“损则有孚”!
萧默笙差点吃了大亏。若非他反应奇快,林女侠又用打狗棒法拦了洪三指一下,怕是要当场毙命!
很多人以为“亢龙有悔”最厉害,其实这一招虽刚猛无匹,终究留了三分余地,“损则有孚”才是降龙十八掌中的绝命杀招——此式看似掌力稍敛,实则暗藏螺旋内劲,掌心含而不吐,待触及敌身时骤然爆发。内力如毒龙钻心般螺旋透入,先损经脉后夺心脉,中者外表看似只留淡淡掌印,五脏却已被绞得粉碎。 传闻丐帮用“损则有孚”这一招是有约定的,非得是枭獍国贼!
大宗师级别的过招都是点头为止,萧默笙一看他上来就用这种夺命之招,而且完全不留后手的以命相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也使出刚悟出来的“刺破虚空”空间神技,连着三记断空掌打得他呕血三升,又多亏林欢儿一招“天下无狗”,才护住洪三指的性命。
萧默笙当即便点了洪三指周身要穴,林欢儿怕他继续伤害洪三指,主动拿身子赔罪,让萧掌门出气,二人在野外当着洪三指的面交合了多半日,林欢儿一度爽到人事不省,萧默笙这才放过洪三指!
华山派掌门与丐帮帮主因争风吃醋撕破脸皮,新宋武林最撑门面的两大绝学竟在此等荒唐情形下对决,胜者还对败者施以惨无人道的人格羞辱,圣上闻讯震怒,当即下旨严令所有知情人封口,不得外传。
“好好一番谋划全被他耽误了!圣上原话说,洪三指这厮' 生得不伦不类,内心既自卑又狂妄,半辈子他就只操心一件事:林欢儿会不会移情别恋!' 这般行事哪里像豪气干云、磊落洒脱的丐帮帮主,怨不得圣上骂他!”
师父当时还感慨:“想那林欢儿,当年可是武林绝色榜第一名,自从嫁给洪三指之后,被他连哄带骗,到玉贞清心观接了骊山老母的' 并蒂锁心咒' ,洪三指武功又强,下手又黑,一般年轻英俊的武林少侠见到仙子一般的林欢儿就跟见了鬼一样,均躲得远远的,弄得她有苦说不出!直到' 阴阳寮' 那档子事儿之后,
圣上这才消了点气,说是活该报应,还说从此不再见此人!”
我奇怪师父提及“阴阳寮”时的语气,便好奇地问了一嘴。师父一脸尴尬,让我再不要打听此事,也不许乱说,这阴阳寮以采阴补阳之术残害了不少江湖女侠,怕是有什么隐情,说出来有损林女侠的清名。
我把这桩轶事细细说与凝彤听,只是刻意隐去了阴阳寮那段:“你总笑我善妒,可比起这位' 新宋第一妒夫' ,我这点醋劲儿怕是连给他当小厮都不配!” “天爷!”凝彤惊得手中绣帕都掉了,檀口微张的模样活像条搁浅的锦鲤,“自己吃醋忍忍就罢了,哪有跑到人家亡妻坟前说这等诛心话的?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砒霜么!听说圣上最好绿意,他这种妒夫当然不招圣上待见!”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忽然不自然地低下头,右手无意识地绕着耳后一缕青丝,发梢在指尖缠了又松:“也不怪洪前辈这么善妒,听说接了' 并蒂锁心咒' 必然有这后果。女子对相公之外的男子一般再难动心,相公也会变得奇妒无比。他们夫妇这般……”她突然抿嘴一笑,颊边泛起两朵红云,伸手戳了戳我胸口,“是不是也蛮有意思的?你想不想将来与我也玩这样的捉迷藏游戏?”
我挠挠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早就听人说过,这骊山老母不是什么好货色,她年轻时曾打着“贞洁大仙”的名义在东都发财,后来却被东都男子咬牙切齿地称为“贞劫大仙”。
这“并蒂锁心咒”确实灵验非常,能使妻子对丈夫之外的男子避如蛇蝎。可若妻子当真遇着倾心爱慕之人,咒语反噬起来便如天雷勾动地火,轻则私奔改嫁,重则珠胎暗结!
而相公接咒后就惨了,见妻子与旁人谈笑便如坐针毡,嗅到一丝陌生熏香便辗转难眠,终日疑神疑鬼,生生将自己熬成个妒中恶鬼!
听说不少接此咒的相公在撞见妻子红杏出墙后,有的悬梁自尽,有的落发为僧,更有甚者挥刀自宫,还有闹上公堂的。可那骊山老母的契书写得滴水不漏,想要讨回银钱,简直难于登天!
凝彤又凑近我,神秘兮兮地说道,“相公,明日我告诉你一则洪三指夫妇的秘闻,绝对惊掉你下巴,在江湖之上也鲜为人知——”
明日——我竟有些不敢面对了,明天我还是我,她已不再是少女,而要被另一个男人变成妇人了。这个念头像根细针,冷不丁地扎进心窝里。
“你方才提起野合——我倒是想起一个的八卦,憋了半年多了,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了!”
我微微一笑:凝彤和我打小便是最好的话伴,两人之间从没有半点藏掖。 “我外出办差前一日,在癸院最东头的' 栖霞洞' 附近撞见七师婶,软绵绵倚着青苔石壁小憩,杏色罗裙中间湿漉漉一片,紧贴着玉腿,待到午膳时分,还需七师叔搀扶着去膳堂,连块豆腐都夹不稳当哩。”
“他们夫妇竟有这般闺房之乐?!”我惊得瞪圆了眼睛,着实难以置信。两口子在青云门里搞这个,也太有雅兴了!
七师叔原是武当派弟子。那年与十一司联手破获震惊朝野的“青鸾案”后,归途遭辽国高手截杀。传闻那号称暗影门第一的“寒鸦”仅用七掌便震断他全身经脉,更将阴寒掌力打入肺腑。十一司验伤文书上朱笔批着“气海尽毁,少阳脉断”八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为平息武当派怒火,十一司将他身世查了个底朝天,最终安置在青云门,领个从七品翊麾校尉的虚衔,派去管文书院的闲差。他常去四师叔处疗伤,我不去县学那阵子,日日泡在文书院,看倦了便与他闲谈。此人虽武功尽失,却是绝顶聪明。
“呆子!”凝彤捏了一下我的掌心,“谁会与自家相公野合?!”
“那她是与?”我心头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是烟儿那平夫,姓宋的啦!”凝彤双颊绯红,瞟了我一眼,“就在假山后的石洞里……我瞅见的时候,那姓宋的还依依不舍地搂着她亲了会嘴,七师叔就在边上一脸苦相地看着他们!”
我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宋雍和七师婶?怎么可能?!
一时两人无语,在静默中我只觉得周身不自在,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最后的时光。而凝彤却惬意地靠在床头,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嫁衣上的流苏打转,目光漫无焦点地在屋内游移,最终落在那具红木雕花马鞍上。鞍边那支温润如玉的“角先生”正泛着莹润水光,不知浸润过多少闺阁蜜露,在阳光下折射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光泽。
凝彤又一拍脑门:“对了,我差点忘了要紧事,我夫君让我带话,刺杀那档子事不必你费心了,有一桩天大的忙要咱们相助。若是成了,你可就是他家的大恩人了!”
我点点头:不用我来行刺也罢,为云青铜之事留下这个案底,总归不好。 凝彤眯起杏眼,狐疑地盯着我:“到底是什么大忙?我跟他不是玊石证婚,只是为了凤引之啼,是假凤虚凰,到底要与你做一世夫妻的,你必须告诉我实话!” “小事一桩,宝珠的冤案。现在县里头不授理,我有些门路能让皇城司帮他。”我支吾着搪塞她。
“原来是宝珠的事啊——”她喃喃自语,眼神渐渐飘远,“昨夜他叫我宝珠,向我倾诉心中思念,竟把我当成了他爱妻,好吧,我现在是她的替身,往后,我便是真的宝珠了。”
这话像把钝刀,生生剜进我心口:她竟那么乐意做宝珠的替身!
“等我离开这里的时候,这鎏金点翠凤冠我要带走,作为一个念想。”她指了指那副流光溢彩的头面,幽幽说道。
她当十二娘太投入了,已经无法自拔了。
“凝彤……”我忍不住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似乎从沉思中突然惊醒,启开檀口:“相公,你说,我这般姿色,嫁给他是不是很给他长脸?”
我微微一怔,不解她是何意,她便下了床,踮起右脚尖,左腿向后勾起,腰肢轻扭旋转了半圈,正红嫁衣旋开如绽放的牡丹,金线刺绣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我这般美貌——我的意思是,他虽救了我性命,我报答他也是应当,可我听他那话里话外的意思,还像是有求于我们?”
见我愣怔,她突然扭捏起来,坐到床边,掰着我的手指,小声说道:“你好笨!他这么有钱,我这般服侍他,供他淫乐,咱们总不能什么好处都没有吧!” 我脑中轰然——她一口一个“我夫君”“爱得这么不顾一切”,怎么转眼就谈起“好处”来了……
我有些分不清她的真假了!
凝彤自十四岁起,便因那副得天独厚的容貌,年年被通县蓝颜情事会的社戏班子争相邀约。虽只是些“月下仙子”“画中美人”之类的哑角,可她一颦一笑间自有章法——班主常捋须感叹:“这丫头骨子里透着戏魂儿。”青云门习武之余,她有时还非要拉着我在房间里排演些杂剧片段,偏我是个榆木疙瘩,不是踩错了步点,就是接错了唱词。每到这时,她便气得跺脚,捏着兰花指点我额头。 “我既是宝珠复生,这副头面我要带回去的……”她突然卡住,颊上飞起两朵红云。
我睁大眼睛,想到了一种极小的可能:她该不会是惦记那颗“海墟龙睛”吧? 我不得不轻声提醒道:“凝彤,这是他心爱之人的遗物!”
“大家都把我当宝珠,他也把我当宝珠,那我便是宝珠!宝珠的东西,我、我为什么不可以带走!”凝彤一时着恼,再没了刚才的端庄矜持。
看到我的表情,她马上改了口,拍着胸膛,“我一个天山派女弟子,名门正派出身,又是堂堂从八品宣节副尉,会贪这点小便宜吗?!”
见她这般虚张声势的模样,我心中顿时了然,指尖轻轻抚过她发间珠钗,声音放得极柔:“将来我娶你时,要给你的头面比这好上百倍!”
她有些不耐烦,语调也提高了许多:“我将来嫁你时,就用这套头面,没必要再花冤枉钱!用完了,再卖掉那颗' 海墟龙睛' ,我们便可在京都二厢之内买一幢宅院了!”
“此事万万不可!”如果让老地主觉得我们竟是图这颗“海墟龙睛”,我可真得没脸见他了。
再说,用死人头面本身就是不吉利的事情,老地主那邪物这般行事,已经突破我想象力了,万万没想到凝彤也不介意——或者说,正中她下怀?
她恼羞成怒,指尖戳着我额头,“你怎么这么不开窍!他是土豪,家里有矿!还是云青铜矿!这头面才算什么,他再打一幅便是了,可我半年的青春……” “你没与你夫君聊过云青铜的事吧?”我立刻打断了她的话,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是提了一嘴,可这有什么问题吗?我一早就知道他有矿啊!”
她双手一摊,朝我翻了个白眼。
“午间他来瞧我上妆,跟我说了刺杀之事后,我们夫妻又聊了会天,我从他的话中听出来,他确实有求于你,”她挺直腰板,理直气壮道,“我便跟他随口打听了一下云青铜生意如何——我统共就提了这么一嘴!”
“他只说这么一句?”我狐疑地盯着她。
“我和他是夫妻,你方是外人!我们夫妻聊什么,用得着你管吗?”
她凶巴巴地向我嚷嚷了一句。
老地主应该不会和她说太多,我盯着她的眼睛,耐着性子继续追问:“那你夫君是如何回的?”
她双臂交叠,小脸紧绷,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嘟囔:“他说你要帮陈家一个大忙,若是帮成了,将来想感谢你,当如何行事?我就说,我相公——就是你,一向脸皮嫩,这些小事一向都是由我来操持主理,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那个……互帮互助!”
一听她最后这句底气明显不足的“互帮互助”,我气得眼前一黑,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相公,你到底要帮他做什么?”她没发现我的异样,抱着我胳膊轻晃,声音甜得发腻。
我憋得脸通红,又不想现在跟她发作,一言不吭:凝彤原来只是小财迷,现在过头了!
凝彤看我寒着脸一声不吭,吐吐丁香小舌,低声下气地向我认错:“以后不这样了,好不好?”
我一时头疼欲裂,盘算着得早些将家底透些给她,免得日后丢人现眼。 恰在此时,凝彤又打了个轻嚏,抽出帕子,指尖轻点鼻尖,带着几分赧然浅笑道:“昨儿沐浴后没擦干身子……偏生夫君又说了好些撩人的情话,弄得人浑身滚烫。他后来……还试了个新花样,含着梅子酒咬我的……乳头,那滋味,说不出的刺激……”
她抬眼觑了觑我的脸色,“欢情浓时太过忘形,想是着了凉。如今我说这些话,你总该习惯些了吧?”
我眼角狠狠一抽,终究没忍住,涩声问道:“他……都同你说了些什么情话?” “情话”二字如针尖刺入耳膜。她一再践踏我的底线,一股深重的无力感裹挟着沮丧瞬间攫住了我。
“夫妻间的私房话,哪能说给你这外人听?”她嗔怪地瞥我一眼,随即又带出几分追忆的甜蜜,“我从前最爱听他讲故事了!腿伤未愈那些日子,他天天来陪我,聊见闻,说感悟……我便是在那时,将一颗心彻底交付了他!”
见我如霜打秋草般蔫了下去,她忽地“噗嗤”一笑,双臂舒展,整个人向后仰倒在拔步床上。迷离的目光投向床顶,双颊是一片醉人的酡红。
“是真的呢……”她的声音轻飘如羽毛,带着梦幻般的呓语,“每回夫君唤我' 宝珠' 时,心头便涌起一股子又酸又甜的滋味——”
她猛地坐起身,一把攥住我的手,双眸灼灼发亮,“他亲我的时候,快活得像是魂儿都要飘起来!仿佛我真成了宝珠!等我离开这儿时,带上几件宝珠的体己物件儿,时时念着那苦命的女子,也算全了我对他的这份情意……”
“周凝彤!”我厉声断喝,气得额角青筋直跳,“那头面你想都别想!” 电光石火间,我终于彻悟!怪不得她说“败了他的兴,我会和你拼命的!”能让凝彤豁出命去的,从来只有一件——银钱!她对老地主的情份里掺杂了太多乱七八遭的东西了,比如宝珠留下的这副价值连城的头面。
元冬曾不止一次在我枕边低语,忧心忡忡地提起:凝彤向她借钱的次数远比念蕾频繁,且桩桩件件都是有借无还,偏偏她又拉不下脸去催讨……
凝彤被我这般连名带姓的厉喝,惊得上身往后一歪,双眼顿时蒙上一层雾气,泫然欲泣,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最终只是咬着下唇赌气般地扭过身去。
我没有办法,只好哄她:“十二娘,今天是你大喜日子,不能生气!我告诉你,咱们家在京都有宅子,还不止一处,……”
“别胡扯了!”她带着哭音不耐烦地一摆手,恰巧打在我脸上,“还都是带大理石浴缸铜火炉的豪宅,皇宫王府都没有的呢!”
此时我一阵无名火起,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来,向她冷笑一声:“你想要就要吧,从此你我之间再无干系,十二娘!”抬脚就要走。
凝彤看我真得动怒了,吓得花颜失色,猛地扑过来,死死抱紧了我,声音都抖起来了:“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贪人家东西了!你可别……”
看她吓得小脸惨白,嘴一咧,马上就要大放悲声的样子,心里一软:“别哭了,我要帮他办的事情很重要,你不能插手!”
我刚才的举动真得吓着她了,她含着泪,胡乱点头应着:“你真吓死我了……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可你再不能说什么' 没有干系' 的话了!咱俩可是心连心的,你若不爱我了,我就是活死人了!”
又忙不迭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缠枝牡丹纹的锦囊递给我:“我这次外出办差,还挣了点小钱,喏,这是我所有的积蓄,一共有三十五金铢四十三银铢呢!都给你!”
说罢还朝我挤出一个比哭还惨的笑容。
“你攒这点积蓄太不容易了,自己留着花,给我干吗!”
三十五金铢,这可不是一点小钱,天知道她办差时怎么挣得钱!
我攥紧尚带着她体温的绣囊,后悔自己疑心太重了,这轻飘飘的锦囊比什么山盟海誓都要来得珍贵——要知道,银钱可是周凝彤的命啊!没想到她时常向我打秋风,还真存下不少私房!
她献宝似的将锦囊硬塞进我掌心:“我就不要那颗宝珠了!咱们自己赚钱,三百金铢的宅子,已有十分之一的底子了!”拿帕子轻轻拭了一下眼角,又翘着兰花指从锦囊中拈出两枚银铢,怯生生地在我眼前晃了晃:“我买水粉!” “这本就是你自己的积蓄……”她这番举动让我差点乐出声来。
“呆子,我的命都是你的!”她呢声说道。
窗外斜阳正好洒在她脸上,那双杏眼里的柔情,竟比春水还要温柔三分。 我突然想起一桩小事:“你走的时候元冬刚来没多久,我让她管钱,她那时与你尚不熟,以后我跟她说一声,你借的钱都不用还。”
“真的?!”凝彤顿时喜笑颜开,在我脸上轻啄一下:“念蕾跟她借钱,她爽快得很。这丫头好像缺根筋,没搞清楚,我和烟儿才是你真正的青梅竹马!其实,你的私房钱由来我管才好,你知道我是最省钱的。”
凝彤虽然是个小财迷,其实是最精打细算的,买一盒“俏丫环”牌桃花铅粉都要砍半天价,第一次与我约会时花了八十文钱买的那双“绮罗坊”锦绣花月鞋,再没见她穿过。
“这个……将来再说吧。”
那点钱放在元冬手上,师父还能借出来,要是放在凝彤手上,师父别说借钱了,她能捏着那一沓子借条把师父追到天涯海角!
外面的鼓乐声越来越大,我再次催促她:“那我们商量下' 襄缘仪' 的事?”
“不急,那事几句话就说完了……”她犹豫良久,垂下头:“我这般贪财,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了?”
我轻轻拍拍她的背:“怎么会呢?都是些小事,千万别坏了你的心情!”、凝彤又拉着我重新坐回床上,依偎在我怀里,握住我的手,轻轻贴上她柔滑的脸颊。肌肤相触之处,似有温玉生香,让人不忍抽离。
檐角一只青鸟倏然掠过,惊起几片碎瓦。
“这半年来……”她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柳絮,“每见飞鸟掠过云端,总想托它捎句话给你;偶遇路人背影相似,便忍不住……”话音渐低,终至无声。 我见她长睫低垂,在眼下投出一片阴翳,眸中似有万千情绪翻涌。
“怎么了?”
她强挤出一丝笑意:“夏至都过了,这时间过得可真慢,多半天太阳也没怎么挪窝。”
我故作轻松地打趣:“是不是新娘子等那闺房乐事等得心焦了?”
“你的梅核郁气症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每每思虑过重时,咽喉中的堵塞感便更强,不过一直都未影响进食。”这是我打小的老毛病,只有烟儿和她知道。
“我天庆府遇到一个女神医,她有一副方子,我仔细看了,比那半夏厚朴汤强,我抄了下来,你还是要学会心境调摄。还有你的不寐症,老是缺觉可是不行……那女神医告诉我,子午觉极重要,在沙屿城我给你买了一些交泰丸,治疗萤惑不寐症很有奇效,可惜这次从龙演逃命的时候丢了一多半。”
凝彤说到此处,话音渐渐低了下去,方才谈及药方时的关切神色悄然褪去,转而浮起一层隐隐的不安,一双纤手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裙裾,指尖微微发颤,仿佛正与某种难以启齿的隐秘激烈挣扎。
她几次抬眸望向我,唇瓣轻启,却终究化作无声的叹息。空气仿佛随之凝滞,只余她愈发急促的呼吸声。
最终,她似下定了决心,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艰难地吐出半句:“有件事……我原本……是打算要瞒你一辈子的……”
瞒我一辈子?这可不是寻常之话!
我们穿越回来之前她可只说了轮根锁之事,我紧张起来:“你说。”
她捂着脸,从指里逸出断续的声音:“我有个羞于启齿的隐疾,是……治不好的那种绝症!你方才说我贪财,我怕你厌弃我,可若是告诉你真相,你肯定不会再娶我——”
说到此处,她突然失控,也顾不得新嫁娘妆容了,伏在绣枕上失声嚎啕痛哭! 第一次看她如此绝望嚎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惊得浑身一颤,连忙将她单薄的身子紧紧搂入怀中,拍着她颤抖的背脊:“到底什么隐疾?你别吓我,先说出给我听!”
“呜……这是绝症,上千年都没有治好过的!”
她在哭泣的间歇中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
“什么?你、你是说——你有?不会的!绝不会!”
我隐隐猜到了什么,却不敢相信,双臂紧紧抱住她颤抖的身子。
她死死攥住我的手腕,纤弱的指节都泛了白,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来一句话:“是!我……我有椒风妒!……你舍了我吧!”
说完此话,她整个人就像被抽了脊骨般瘫软下去。
“什么?!这不可能!”
我如遭雷击,第一时间却是惶然地看向窗外,又侧耳倾听门口是否有人偷听——这世间只有男子善妒,女子从不妒忌,唯有一类特例:患椒风妒女子! 此病民间又唤作椒疯妒,女子一旦患上,比男子还善妒吃醋!
发作之时,只要看到自己相公和别的女子——哪怕是合法的妻室亲吻、爱抚或同房,便状似癫狂:轻则指桑骂槐,摔镜撕衣;重则持剪绞发,嚷嚷着要出家为尼!
女儿家若沾上这等恶疾,唯有终身不嫁。因为一旦嫁了人,再因争风吃醋发作,必会让神通广大的“黑衣使者”知晓,然后便被他们强行送进椒风妒院,一辈子关到死!
某种程度上,正是那群令人闻风丧胆的“黑衣使者”,才让椒风妒成为世间第一脏病的代名词。
他们装束怪异至极:玄色短褂、雪白立领、漆黑缎带结,梳着怪异短发,身法简直匪夷所思——行走箭雨如履平地,暗器高手掷出的飞蝗石、透骨钉,在他们随意转身低头间纷纷落空。
哪家一旦有妒妇被邻里得知,说不好某个夜晚便会有黑衣使者凭空现身,将她一条绳索捆走,送到椒风妒院。椒风妒院青砖高墙枯藤爬,朱漆铁门终日锁,是女子的活坟场!
此暗症既不能根除,还是烈性传染病!
一等富裕良善人家,有八九个娘子也很常见。可只要一人患疾,病气便不知不觉过给他人,最后全家娘子日日争风吃醋!
起初是细小龃龉计较绸缎钗环,宴席上较劲座次,见面嘴热心冷。夜里闻隔壁脚步声便辗转难眠,知相公宿别处便枯坐点灯至天明。所以椒疯妒民间口碑极差,患者眷属皆痛苦不堪。
难怪凝彤会在这大喜之日跟我提到死啊、尸骨啊这种不吉利的话!
凝彤的泪水混着胭脂簌簌滚落,在脸上冲出蜿蜒的痕迹,声音哽咽不成句:“我……我起初真不知染的是这等脏病!除了岳念蕾那' 绿茶精' ,你和烟儿、芳华如何亲热,我何曾嫉妒过半分!”
“你是怎么得的?!你,没有告诉旁人吧?”
我心脏都快跳出胸膛了。自大商至新宋,千百年来朝野上下竟无一人能说清这黑衣使者究竟隶属何司,听命于谁。这群人历经千载不移其志,一心只对付椒风妒女子,可见……此病是多么不招人待见!
师父曾私下告诉我,当朝圣上在夺嫡登基当夜,连龙袍都未及换,便直奔大内密档库翻查此衙门的记载!至于圣上查到了什么,师父却不知道了。
同时,我也没想到,凝彤竟对念蕾厌恶至此。
“绿茶精”一词,乃开国大帝光云太宗微服市井时所创,专指那些外示清霜之姿,内藏狐媚之术的未嫁女子。看似不食烟火,偏教群雄折腰;口称守心如玉,却引裙下臣竞相倾囊;最是那欲拒还迎的九曲心肠,能把七尺男儿揉作绕指柔,争做裙下臣。
念蕾那双眸子,确如清泉般澄澈见底,嘴角总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腼腆笑意,配上那身素雅的书卷气,任谁见了心头都要泛起涟漪,觉得她对己有份特殊情意。便是李若那等憨直之人,每见她的浅笑耳根也会泛红。
人淡如菊的念蕾怎会是绿茶精?可我此时却不敢为她辩解半分。
“这次在玉烟城办差……”凝彤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庞,眸中交织着痛苦与挣扎,“路过一处宅院,瞧见个少年为少女研墨……那一幕,猛地刺穿了我的心!霎时间,咱仨和那' 绿茶精' 的旧事翻涌上来,我脑子一热,就冲进去把那对人儿给揍了一顿!……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兄妹,给了他们一银铢。”
“我们三人?研墨?哦!”我猛地一拍额头,记忆深处一件旧事浮出水面:那日是烟儿芳辰,书房静谧,念蕾临帖习字,我在一旁为她研墨。凝彤恰巧端着冰镇梅子汤推门而入,一见此景,便要我即刻去练天娇剑法,说是冀师姐的叮嘱。 我看砚中墨汁已够浓稠,刚欲起身,念蕾搁下毛笔,神色平静地转向凝彤:“天娇剑法几位师父教得零散,剑意未得真髓。依我看,倒不如让他专注修习我传授于他的内力心法,更能将参合掌的威力发挥出来。”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我点头称是,这本是实情。凝彤却掩嘴轻笑,眼波流转间尽是戏谑:“家传内功素来传儿不传女,七师妹为招个倒插门女婿,连祖训都不顾了?”
念蕾恍若未闻,只将纤指轻轻搭在我腕上:“专心研墨!你往日研的墨,墨臭呛人,浮沫轻佻,倒像是……”
她顿了顿,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瞥了凝彤一眼,又柔声细语地向我说道:“你看,墨锭需垂直徐转,力道匀稳,要像我这般,磨出来的墨汁方有筋骨气韵,落笔方能入木三分,经久不褪。”
她温热滑腻的掌心覆着我的手背缓缓示范,右臂与我紧贴在一起,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肌肤的温度与柔和的曲线。我看着她额边垂下来的一缕秀发,心思一荡。
凝彤的眼神突然变得尖锐,下颌微微抬起,嗤笑一声:“七师妹下这般大本钱,就怕到头来赔了夫人又折兵!”
念蕾眼皮未抬一下,唇角微扬:“我可比不上四师姐的' 本钱' ——皇城司的察子个个都晓得四师姐本钱最丰厚。”
凝彤不再多言,直接伸手抓住我胳膊:“快跟我练剑去!”
我看她如此坚决,犹豫了一下,念蕾清澈的目光在我脸上轻轻一绕,带着点嗔意:“你这般心猿意马,还是不要跟我理论云麓府学' 守心论' 的是非了。” “顾廷钧有一句名言,你一定不知道,”我推开凝彤的手,有些不耐烦地对她说道:“傍晚我再去寻你练剑。”
凝彤只冷冷抛下一句“傍晚另有安排”,便扭身疾步离去,此后数日都对我冷淡疏远。
这时我才忆起,正是念蕾说过“轻佻”!可她说的是墨汁啊!
(51)
“当时我还没意识到这是椒风妒发作,后来三日彻夜难眠,终日昏昏沉沉,心里全是恨意!恨你招猫递狗,对感情不忠,恨岳念蕾那双桃花眼那么招人,恨她说话阴阳怪气,恨元冬处处学着她,想着将来一定要红杏出墙,报复你一次!……因为一直在打酸气冲天的嗝,我这才疑心是这个病,便找了个女神医号了次脉……”
刚才的哭泣像是已经耗尽了她的气力,她的语气无比悲凉:“确诊了,……就是椒风妒!”
这椒风妒的最典型症状便是打酸嗝,一打起来满屋子酸味!
“这病可最是磨人了,你吃苦了!”
我知道椒风妒之症一旦发作起来,往往把自己折磨得痛不欲生,又是因我而起,心中万般愧疚!
“那女神医看我美貌,没有举报我,给我开了方子:百年醋精一两,酸益母五钱,河东狮骨三钱,胭脂虎须半根。”
胭脂虎和河东狮在各药房都是管制药材,便是因为此症。百年醋精正常用量二钱便够了,看来凝彤这椒风妒还不是轻的……
我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我这张脸还是原来的模样,可这里……”她绝望而狂乱地摇着头,用力戳着自己心口,指尖都在发颤,“已经变成个腌臜的妒妇了!”
“我常梦见,你在绿茶精的蛊惑下,向黑衣使者告发了我;有时又梦见你因我这病,碍于情面未当场嫌弃,最终却对我说了绝情话。可是,咱俩已' 心连心' ,那些字句如利刃剜心,令我心脉僵死,再无生机!”
脂粉混着泪水在她的俏脸上冲出两道蜿蜒的沟壑,像被春雨打落的残红,让我胸口像被烙铁烫过般灼痛。
我将她那双冰凉的小手完全包裹在掌心,心中堆满无限柔情:“纵有千难万险,也挡不住我娶你之心!”
“这病如果再发作一次,黑衣使者定会把我……”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我,那种卑微又惶恐的眼神,“而且,椒风妒妇人不止因为善妒而搞得家宅不安,子嗣也很艰难,这事你也知道吧?得了此病之后,我回回想到梦中那一对儿女,便要哭上一场……”
我掏出帕子递给她,轻声地安慰她:“将来你便只与我住,又有药镇着,保证不会再犯第二次了。我听说也有椒风妒妇人生了孩子的,将来我再打听一下……”
钱大监告诉我,盛嘉王妃便有椒风妒,极其专妒,可她就育有三子二女。 凝彤慢慢地平静下来,出神地看着窗外发了会呆:“是的,那女神医说,椒风妒并不是受了天谴不能生育,主要是因为' 君火不明,相火妄行' ,胞宫有寒气凝结,才导致子嗣艰难,她倒是有一个土法子……只是需要你配合。”
“有什么法子,要我怎么做,你尽管说!便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也愿意!”我热切地握住她的双手,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在梦见那对儿女之后,我曾对凝彤感慨:我仿佛天生就是个“女儿控”。话一出口,自己又觉诧异,“控”之一字,细细想来竟完全说不通,不管怎么说吧,自打梦见未曾出生的李小彤那丫头,看她扑闪着与凝彤一模一样的杏眼,奶声奶气唤我“爹爹”时,我的这颗心便彻底沦陷了。
她脸色暗红,表情有些不自然,声音细不可闻:“……便是你刚刚提到的并蒂锁心咒。”
我一愣:并蒂锁心咒怎么还有这等奇效?!
她俏脸微红:“女神医说,这胞宫寒气可以靠' 命门邪火' 来驱散。” “' 命门邪火' ?这是什么东西?”
“你听我细细解说。夫妻俩一起接了' 并蒂锁心咒' 之后,妻子对一般男子不会动心,但若真个相中某个俏郎君,内心必会百般纠结,决定下手时,每次偷欢都如履薄冰,一旦得手,心中又有说不出的快活!”
我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眼角。
凝彤眼晴里终于有了光,语气也热烈起来:“似这般偷偷摸摸、既惧且欢、既愧且狂、百爪挠心的滋味——这便是' 命门邪火' !”
我这才恍然,讪讪问道:“就不可以光明正大地纳个蓝颜?”
她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嗐!不够带劲儿是不行的,你必须变成真正的千年老陈醋,对我的行踪疑神疑鬼,把我看得死死的!我就跟……就跟偷吃供果的小沙弥似的,又怕菩萨瞧见,又馋得直流哈喇子!”
之后用冰凉的柔荑轻摇我的手,小脸上尽是哀恳之色,“你听我说,只需要九道命门邪火,便能将胞宫寒气尽数消融!”
“自打那次与你一同梦见了李小彤和李翊旻,我心里便放不下他们了,尤其那李翊旻,简直就是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是没有他俩,便是和你结为夫妇,我这一生也必然无比凄凉……”
我怔忡良久,对变成奇妒之男隐隐有些害怕,本能开始推脱:“若你真背着我偷人被我拿住,我该怎么惩治你才好……我怕舍不得揍你!”
此番穿越归来前,她只与我提过轮根锁之事,哪知后面还藏着“椒风妒”与“命门邪火”这一重鬼门关!
“揍我?就那绿茶精祖传的什么九谷经,还不够给我挠痒痒呢!”她屈指在我额间弹了个清脆的爆栗,“你可以让我管家里的钱匣子,若是被你发现,你便收回我掌家的财权呀!”
看我迟疑她又说道:“你别担心,这咒语只对你我有效,念蕾和别人如何,你必是大度的,我呢,接了这咒,自然对你更加忠诚,一般男子瞧不上,若是真遇上个特别动我心的人儿,想背着你与他偷欢时,定会舍不下家里的财权,抓心挠肝的!再说,你又这般机灵——”
她突然间羞赧起来,双颊飞红,“定能在入港前将我们捉奸在床,这样,你也不吃亏,我也能把胞宫寒气融化掉!”
她这话说得倒轻巧,可这样的节骨眼,我哪能说抓住便抓住?而且若我将来把她视为不容他人染指的禁脔,真要是见了那场面,只怕会伤心到把长城哭倒哩! 凝彤姿色一般倒也罢了,偏她又是倾国倾城之貌,美得扎眼的那种女孩子。眼下她要献元红给老地主已令我心如刀绞,若再接这劳什子咒,我后半生怕是要跟洪三指一样,恨不得多生只眼睛,日夜盯死她才成!
“那你便不能有蓝颜了!”
“当然当然!”她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王小安那等我原本就看不上!” “现在还不急,再等等,一则老马肯定要让你色诱敌国要人,二则拢共也就那么千把金铢的。”我思前想后,还是打起了太极。
元冬手上那些零用钱,让她管管倒也没什么,我只怕她得寸进尺。我家资财虽不及隆德皇帝内帑充盈,但若算上各处田产地契,只怕还要略胜一筹。这般惊人富贵,必须适度散一散,方是持盈保泰之道。凝彤可不是合适的人选!
“元冬呆头呆脑的,这一千金铢要是放我手上,放进' 驴打滚' 里,两年之内便能翻个跟头!”
我眼角又抽动了一下:我家祖训便是绝不能碰“驴打滚”!
她见我不应声,纤纤玉指掐住我胳膊内侧的软肉,狠狠拧了半圈:“这般安排,还不是为了给你李家留后!”
我仍犹豫不决,不敢轻易应下。
“岳念蕾是京都府学的,放着好好的女官前途不要,巴巴地来到青云门,咱家的李小彤和李翊旻必须上京都府学,断不能送去那些寻常私塾、义学将就!京都府学是通向太学的正途,而且是斋舍制,同窗不是勋贵子弟就是官宦之后。” 就算朝廷不能还我家南安王王爵,以我的家世地位,儿女上瀛洲学宫当是没问题的。
这瀛洲学宫是光云太宗钦定的宗室学府,学制六年,分经义、武艺、韬略、政事四科。结业后若从军,可直接授正七品骁武校尉;若要从文,只需通过学宫的经义或政事大考之一,便可直入太学深造,免去初试。
“反正这辈子我只在京都买房,我的儿女将来全要当文官!”
我明白凝彤的心思。她因幼年被卖之事耿耿于怀,又觉得习武最苦。虽说新宋表面上文武平等,但武将终究要在沙场生死厮杀,哪有文官那般清贵安稳? 每次看见念蕾、烟儿与我讨论诗文经义时,她表面上不以为然,却在有一次喝醉后吐露真言,最大的梦想便是自己的儿女每日清晨背着书箱去京都府学。若是他们中能有一个将来能在朝堂之上执玉笏、着朱袍,那她这辈子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最后,她再次提及老七:“那老七大人到底叫什么?堂堂五品高官,你竟连上官的名字也不知道?可你事无点滴,人家都了若指掌,可见你是没用心!人家可是在奏递院办差,见官高一级!若是能攀得上这交情,也许老马就能放过我——色诱是个好活计吗?!……想想便不够带劲!”
两人这一下午聊得都有些嘴干了,凝彤看时辰不早,便唤来丫鬟端上一铜盆热水,又送过来两展茶。
凝彤掬起一捧温水拍在脸上,水珠顺着她精致的下颌线滑落,转眼又恢复了那副明艳动人的模样。然后,她走到妆台前坐好,对着菱花铜镜细细描眉,胭脂在唇间晕开,铜镜中映出的倩影宛若一株晨露中的白莲,清丽绝尘中透着几分圣洁的光晕。我静立在她身后,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一颦一动。
这梳妆台用的是整块紫檀木雕就的“百子千孙”样式,台面嵌着七宝琉璃,铜镜边框錾刻着十二幅秘戏图。镜前摆着套羊脂玉妆奁,盒盖上的春宫浮雕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这梳妆台的台面比寻常款式足足宽出一尺二寸,足够并排摆放两套妆奁仍显余裕。
“这么宽的台面……你和你夫君今夜会在上面相爱吗?”我忍不住发声。 凝彤娇颜瞬间染上红晕,拍了一下我的手,“李不妒,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我为她重新戴上宝珠的凤冠,凝彤素手抬起似要抚我面颊,却在半空急转,最终只扶了扶鬓边微微歪斜的蝴蝶金簪:“忘川郎,咱们议一下襄缘仪吧!” 凝彤示意我站起身来,自己也后退半步,鎏金点翠凤冠下的如画容颜多了几分沉静的威仪。
“我要先念一段' 襄缘仪' 禔福语,都说它有神性,能让妇人贪恋新欢,还能让忘川郎起猜忌之心,最是考验感情。”
她深深地凝视着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我轻蔑一笑:“我们是真心相爱,当然不怕考验。”
凝彤便开始低吟起六百年前神武大帝亲笔撰写的“襄缘仪”禔福语:“昔情暂束,敬奉良缘。红烛影里,礼序昭然。缓释牵念,免作萦缠。静观欢好,各自相安。缘契既定,各守其分。前欢入牒,新约开端。妾托君子,郎莫挂牵。” 她念完最后一个字,烛火忽然摇曳了一下,珠帘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那些原本熟悉的眉眼轮廓,在明灭的光影中竟显出几分陌生的冷艳。凤冠上垂落的东珠串帘静止不动,仿佛时间突然凝固。
我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还是那么黑,那么亮,可里面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没躲开我的视线,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嘴角甚至带着一点笑。可那笑意没进到眼睛里,眼神平静得近乎陌生,没有羞怯,没有躲闪,也没有从前那种含着水光的柔软。
襄缘十仪中,凝彤选的是“鸾交颈”。
“你手执双鸾瓷像,若将一只递给他,一只予我,”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那我和他行房之时,每次交颈缠绵,必定两心相契,灵欲交融!”
“我和他,眼里、心里全是对方的影子,无论是征服还是被征服的欢愉,都能直抵魂魄深处,几乎比得上献元阴的满足感。”
“若是你将其中一只留在手中,另一只予我,我与他欢好时便会时时念着你,即便送他登上极乐之巅,芳心深处亦会一直唤着你的名字。”
“姐姐们都说,这一仪程最是奇妙不过!当真是魂魄相缠、灵犀相通——因为能感受到对方的每一分颤栗欢愉,心头更会涌起双倍的快感。高潮来的时候,如春潮漫卷,从心尖漾到指尖,又似涟漪层层荡开,教人欲仙欲死,竟比那' 极乐之境' 还要销魂三分!”
“我肯定选——”我突然卡住,本能地意识到这个问题不能随意回答。 凝彤两泓盈盈秋水深深凝视着我,此时表情和声音中除了庄重之外,还染上几分疏淡:“你现在闭上眼想想,当风化大使把双鸾瓷像交给你,让你做出抉择时,所有人都在满怀期待地看着你……你若是将一只鸾像留在自己手中,另一只递给我,满堂宾客会是什么反应?司仪怎么说?大家还有什么乐子可言?这可是我和我夫君的婚礼!”
我回想她的话,闭上眼睛,脑中浮现出朱红地毯上自己孤零零的身影,顿时冷汗涔涔——原来这选择本身便是刀山!
我怎么能选让她与夫君行房时心里想着我呢?
我只能把两只鸾像赠给他们夫妻,让他们灵肉交融,这才是婚礼之中忘川郎应有的祝福!
凝彤又补充了一句:“十娘说,乡下农民在男女之事上说话很难听的,你即便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们还会问很多让你下不了台的难堪问题。司仪也会施展如簧巧舌,百般戏弄于你,到时满堂宾客一起看你笑话……”
我呆呆地杵在原地,老地主晨间的话语竟是真的!
这一遭,竟比子歆委身于孙德江那桩事还要令人难堪。我不仅要为他们提升房事乐趣,还要充当婚礼的最大笑料。
“五娘说,送喜贴时大家知道今夜有忘川郎,都期待得不得了!”
“我听说也有夫妻在婚礼上没搞襄缘仪!”我抱着最后一丝侥幸。
“若是合卺礼时不单饮酒,让他要了我,我再……再抱着他缠磨一两个时辰,……横竖……我这般容貌,他一夜也要出个七八次……”她呼吸也有些不均匀,“宾客等不及,自然就散了。”
到得此时,我才慢慢省过味来,今天晚上要面对的是什么地狱般的情景。让凝彤被他破瓜之后,再与他多销魂一两个时辰,竟是今夜我能期待的最好局面……
“十娘说夫君最爱这' 鸾交颈' ,可是,它有一个羞死人的后果,……”她突然变得吞吞吐吐,“我夫君也有些犹豫,怕、怕我们的情分经不起考验。” 说到这里,她两次轻启朱唇,却又羞赧地抿住。
“你就直说吧,”我强作镇定,假装轻蔑地一笑,“我倒要看看,什么后果能让我们的情分生变!”
“那后果就是……夫君的口水和精液会有侵蚀性,”她垂着螓首,羞怯地指了指小腹下方,“这里红肿不堪时,一旦被他的精液浸泡,褶皱边缘便会变得颜色暗沉……”
指尖又轻轻划过自己酥胸上的两点凸起,“还有这里,被他的口水和精液浸泡后,也会愈发胀大,色泽渐深至绛紫……”
我瞳孔骤然收缩,时间仿佛在这一瞬凝固!
“我选这个,一则是未必会办襄缘仪,”凝彤看到我脸上表情的剧变,似乎也有些后悔:“二则是——”
“这都是新妻一言定之,你不用解释了,十二娘,我们的感情必能经得起这个考验。”我强笑着打断她的话。
一阵难捱的沉默,笼罩了我和凝彤。
我心里一阵阵悲凉如潮汐般袭来:她竟然愿意让那个老朽的肉体在她身上刻下污浊的印记,把最私密的部位染成屈辱的颜色。
除了“凤点头”,其他八仪中就没有更轻一点的吗,她为什么要选这个?! 相爱的基础,从来不只是欢愉或占有,而是彼此确认:她的身体与灵魂,在我眼中是神圣的。我曾轻抚她腰间那道淡疤时的虔诚,为她梳发时指尖的珍重,甚至在最情热时也克制着不在她肌肤上留下淤痕——所有这些小心翼翼的呵护,都在她此刻的选择前显得可笑。
“今夜,你若想进我身子,这是襄缘十五仪中的一仪,名为' 残欢借' ,你那物事可以沾一些我和我夫君的爱液,然后当着我俩的面自渎,司仪会给你两个选择……”
我耳畔似有嗡鸣之声,听不清她的低语,内心已经意兴阑珊。
“你与我之间的情意,是溪水绕青石的缠绵悱恻,而他与我之间,却是最纯粹的男人对女人的占有,霸道得令人沉溺”——我们那段青涩的初恋,就这样被翻作了泛黄的旧章。
祝由术的效力让她眼中的我变得陌生疏离,而此刻的她,在我眼中又何尝不是面目全非?
那个曾经与我月下盟誓的凝彤,如今却在这情爱迷障中跌跌撞撞,连自己都分不清何为缠绵、何为占有。她口中说着“溪水绕青石”的温存,却又贪恋那霸道占有的滋味,这般糊涂,倒像是被“凤引之啼”的神力搅乱了心神,连自己的真心都看不真切了。
我忽然意识到,这份猜疑绝非禔福语的蛊惑所致。就在这短短半柱香的辰光里,某些东西已然无声地碎裂开来,如同薄冰乍破,再难弥合。
“你成全我一时幸福,我成全你一生圆满。”她转身离去前的这句话,让我双腿发颤。
没有真心,何来幸福?原来在她眼里,我不过是个理所应当的归宿,她的浓情蜜爱已经付于他人!
我望着那袭华美的嫁衣包裹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最终在朱漆廊柱间融进一片刺目的喜红之中,唯有腰间鸾带上缀着的南海珠,仍在黑暗的转角处泛着最后一点微弱的莹光,像是残存的执念,不肯轻易熄灭。
我如何成全?她和那老地主,不过短短两日的新婚啊!
苦笑之际,一个念头忽如电光闪过——这枚绿心溯忆玊的触发点,是凝彤与皇城司同伴重逢的那一刻。
在原定的时空里,她急于回归,一是因腿伤已愈,二是尚未嫁作人妇,三是被轮根锁之事惊了心神。
而在这个时空圈内事件走向已经大变,区区两日的新婚燕尔实在太过仓促,正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的当口,若是我想方设法拖延她与察子们的碰头——或者最直接的办法,将来寻她的几个察子锁个一二十日,她便可以与夫君多些缠绵恩爱。
只是这样的“成全”,于我而言,未免太过委屈。
又要做那默默无闻的善事,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投入他人怀抱……思及此处,一股酸涩之意自心底翻涌而上,五脏六腑仿佛被陈醋浸透,连呼吸都泛着苦味。 我甚至对她有了更深一层的猜忌:她之所以不想失去我的爱,不过是惧怕遭受“神之禁断”的惩罚。唉,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心心相连?
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挪回晚雪的住处,行至“晴芳轩”门前,驻足片刻,如同全天下所有老好人那般,勉强牵动嘴角,反复调整着脸上的笑意,努力将狼狈与失落尽数掩藏。
晚雪给我换上了一件雨过天青色云纹直裰的外袍——取义“雨过天晴”,象征我与新娘子情缘已了。一件黛蓝杂彩马面裙,裙门暗纹是破碎的璎珞纹,隐喻断裂的情缘,走动之时会露出赤红里衬,表示我要尽量将妒火隐忍。
让我稍微尴尬的是冠饰,一件是青鸾让贤冠。有别于新郎的赤金凤凰冠,翠竹丝编织的透空冠胎,表面覆盖翡翠绿纱罗,冠顶立一只回头青鸾鸟,两侧垂双色流苏,比较奢华大气。
另一件便是金线锁边的绿头巾,用的是“孔雀绿”与“松石青”渐变,看上去倒也不甚刺眼,巾尾系着三只欢乐的小银铃。
我还是头回参加婚礼,终于见到了这件传说中的绿头巾——必须是青楼中真正龟奴戴过的,染够了王八之气。在通县的红杏苑,这样一条绿头巾是搭着卖的,价格是一文钱。
晚雪怕我不懂,忍着笑跟我解释了几句:“' 让贤冠' 多数都是年纪较大、德高望重、有功名身份之人才会戴,相公,你虽有诗名,可是年纪太轻,这里又是乡下,我担心来喝喜酒的宾客难为你……”
“他们这些村民最爱侮辱人,说不好会用这绿头巾三折两叠,扎成个活灵活现的绿王八,系在你的发髻上,让满堂宾客笑破肚皮。今日我爹爹也会过来,看看他能不能给司仪递个话。”
绿头巾在晚雪灵巧的手指下被扎成了一个精巧的蝶形结,三枚银铃随着转头轻轻晃动,每一步,便发出欢快喜庆的清脆铃声。
我对着镜子看了一眼,青鸾逐日的纹样在烛光下流转着微妙的光泽,苦笑一下:“倒是不算难看。晚雪,你当初嫁你家老爷的时候,没有让你旧日恋人来做忘川郎?”
晚雪眸光微黯,唇角牵起一丝浅淡的弧度:“老爷原是存了这个心思的,是妾身……舍不得让他受那襄缘仪式的折辱。”她顿了顿,声音愈发轻柔,“不过第二日清晨,终究还是唤他来了。老爷倒是极爱那' 旧欢如梦' 的趣味,而郑郎——我那旧日的相好,也未曾真正见过妾身的身子一回,便只是在锦被之下,由妾身用手……全了他一番念想。”
我心里一阵瑟缩:凝彤就舍得,还不是玊石为鉴的真正婚礼……
晚雪轻轻叹息一声,双手环住了我的腰,我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一把搂住她纤细的身子用力亲吻,像是要把下午积攒的郁结都倾注其中。她起初有些惊诧,随即柔顺地环住我的脖颈,任由我在她唇齿间肆虐。
“……陈老爷的阳物,很大吗?”
人类对于痛苦是容易上瘾的。没过多久,我心底那股扭曲的欲念又烧得炽烈起来,一想起凝彤的话,“他龟头底下那道棱,能清晰感觉到那个小孔在抽搐”,“感觉到里面的筋脉在突突跳动,”我竟嫌时间走得太慢,再思及自己的“成全”,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不就是主动臣服的献祭吗?又恨不得下一刻就是他们交欢之时! 晚雪一听便面红耳赤,娇嗔着拍了我一下,低声笑道:“女人也是人!”生怕我误解,又连忙补充解释了一下:“哪个女人是为了贪恋床上那点事而活的?一般也要吃饱饭,也要养儿女,也要有体面。锦上添花罢了,我是这个意思。” 说到这里,晚雪怜惜地摸摸我的脸:“听说那襄缘仪的禔福语是真有神性的,一念起来,确实很伤情份。新妻会将移情到平夫上,正夫也会特别小心眼,有真正深情厚意,就不要介意这一时。”
“未必是禔福语的效用,她素来便——”我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将晚雪与凝彤两下比较,更觉她心思细腻、善解人意。凝彤有沉鱼落雁之容,自然娇蛮任性些,像一朵带刺的玫瑰,扎到手、扎到脚都无妨,可这“鸾交颈”,却是生生扎进我心尖里了。
我隐约记得前世某本书中看过这样一段话:“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不管凝彤对我的爱还残留几分,我对她还是一往情深。
“你没来之前,有一日我和她聊天,她说她婚后不会有一个蓝颜,只你一个男人,还说要去接骊山老母的' 并蒂锁心咒' ,肯定是爱你至深!现在浪一浪,你也由着她点呢!我不许你这样善妒,要不然,我将来也不敢做半点出格的事了!你不是也想满足我的心愿,让我与平夫去渔阳度一次馨香蜜月吗……”
我昨夜问晚雪,老地主为何要将她送给我,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起此生最大憾事,便是为家族所迫嫁了陈老爷,与情郎郑瑜轩诀别时,二人肝肠寸断,“白日里倒不常念及,可午夜梦回,常泪湿枕巾……老爷倒也没有责怪我。” 此刻,我斜倚在窗边的湘妃竹榻上,目光追随着她。她正跪坐在琴案旁,素手纤纤,先将翻开的《香奁集》合拢,又细心抚平卷边的琴谱页角,与另一本叠放整齐。这才探身,指尖灵巧地梳理着紫檀古琴上纠缠的流苏穗子。
“陈汉庭那' 马留' ,”我啜了口手边微凉的茶,将茶盏搁回小几,“你究竟如何盘算的?”我感觉她与旧恋人之间的爱意不是一般的深,心中便有些排斥。 她梳理穗子的手一顿,摇摇头,露出嫌弃之色,又忽地嗤笑一声,扶着琴案边缘借力款款站起:“我从前那相好的,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当然比不得你了!现在潦倒困顿不堪,一直想去省城泉州,谋个策论教席糊口,将来要是随我一同进京,可以吗?”
怕什么来什么,我脸上的笑容还在脸上,心口像被塞进了一团草。
虽只做了一夜夫妻,她冰雪般剔透、寒梅般清雅的性子,已让我爱入骨髓。更遑论她那具妙不可言的玉体,云雨之时每一次细微的颤栗、每一声婉转的低吟,都予我无上的征服之乐,蚀骨销魂。
此刻,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翻腾:这是独属于我的至宝,岂容他人染指分毫? “相公,他可不可以与我做两月夫妻?我要听实话。”那双清亮的眸子故作镇定地望过来。
我没想到她竟主动提了出来,心中有些不痛快,也不回话,慢条斯理踱向花厅,拿起多宝阁的鎏金八音盒,指尖拨动机关,《霓裳》碎玉般的音符便叮咚倾泻。
身后珠帘哗啦轻响,她跟着我走了出来,柔荑轻推我臂弯:“方才跟你开玩笑的!就是想考验你,看你是不是真爱我!”
我依旧沉默,垂眼把玩着手中的八音盒,一圈圈拧紧背面的发条,云青铜齿轮发出细微而精准的“咔哒”声。
看我这般气定神闲,她愈加沉不住气了:“京都举目无亲,你又未必能常伴左右……身边有个家乡人说说话,我也好打发辰光。嫁到陈家后也不敢接济他,他连去泉州的盘缠都凑不齐。是我想偏了——”
我将八音盒稳稳放回她下意识伸出的手中,微微一笑:“若只是为解闷,倒也无妨。”
她猛地抬眸,撞上我洞悉一切的目光,慌得急急偏过脸去,连细白的脖颈都染上了红晕,兀自强撑:“你……你笑得好生古怪!难不成要我对星图七宸大神起誓?”
瞧她额角已渗出细汗,我笑意更深。
她越发窘迫,语无伦次地找借口:“相、相公,我去给你备些吃食,空腹喝酒易醉……”话音未落,便想转身逃向通往小厨房的月亮门,活像只受惊的兔子。 未等她迈出一步,我已欺身上前,长臂一舒,不容抗拒地将人拽回,紧紧箍进怀中,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绝不可以当你平夫!”
看她只是窘迫而不是伤心,我心里略松了一口气:“我也是跟你开玩笑的。说得这么苦情,我倒是有些不忍心了。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不许你们太出格!”
我记不得是不是前世看到的一句话:人心深处总藏着个求不得。在这平婚之世,总不能让她没有一个蓝颜情郎,堵不如疏吧……
“你好坏!方才把人家吓死了!”她惊喜地倏地睁大了眼,转瞬便羞涩地将发烫的脸颊深深埋进我怀里,在我怀里扭股糖似的撒着娇:“讨厌!都说了是考验你嘛……你方是我的最终归宿!”
“你为何之前不与你家老爷提这个?你家老爷不是挺乐意让妻室有情郎的吗?” 晚雪苦涩一笑:“粗俗的庄稼汉,姐姐们当然不会爱上。我家老爷……”她指了指心口,“很介意这里。”
与我腻歪了好半晌,她才又想起什么似的,靠在我肩头说起另一事:“对了,刚刚陈汉庭那冤家又来问过我一次作匠工钱之事,这个忤逆之子,连他爹的婚礼都不想参加,一得到消息便要回城,要给那帮穷鬼吃个定心丸!正好我爹爹过来,一会便和他商议一下吧。唉,若是大公子还活着,老爷绝不会这么迁让这混账!” “大公子?”
晚雪低声告诉我,陈老爷的大公子陈汉章极聪明,行事也有章法,一表人材,父子感情最深,若不是亡于宋辽战事,有他顶门立户,现在也不用已经出嫁的三女一直留在娘家,里里外外地操持这些本该由男人担待的大事了。
我望着她紧蹙的眉峰,那不解的神情是如此真切,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这世间最遥远的距离,或许并非天涯海角,而是生于朱门绣户、见惯玉盘珍馐的她,与那些生于泥土、长于风霜的“赤脚军”之间,那一道深不见底的认知鸿沟。 她怎会明白,陈汉庭所追求的,从来不是锦被绣榻间的安稳。他脱下绸缎长衫,赤足踏入泥泞,并非愚蠢,而是选择——选择与那些被苛捐杂税压弯了脊梁的农人、在矿洞中不见天日的役夫、被乡绅胥吏逼至绝境的佃户站在一起。他们脚上无鞋,身上无长物,心中却燃着一把野火,一把要烧尽这世间不公、要在这沉沉黑夜里劈出一线天光的烈火!
他们以竹为枪,以锄为戟,衣衫褴褛,却昂然立于天地之间。一声“均田免赋”的呐喊,并非叛乱的喧嚣,而是无数沉默者积压百年的怒吼,是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的决绝。陈汉庭并非舍弃富贵,他是拥抱了另一种更为滚烫的人生——一种将自身命运与万千“赤脚袍泽”紧紧相连,誓要在这腐朽的世道中,亲手凿出一个新乾坤的热血与痴狂!
我出神地好想了一会儿,最终怅惘地摇摇头,岔开了话题:“你明日将这姓郑的带来我见一见。”
晚雪贝齿轻咬下唇,迟疑片刻才低声道:“他一个落魄书生,与你相较,实有云泥之别。偏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的穷酸傲骨,万一说了什么……你大人有大量,莫要欺负他……”
我一时气得瞪直了眼,伸手便捏她的腰肢软肉:“好你个小浪蹄子!我们还没见着面,你倒先回护上了?”
指尖稍一用力,她惊叫一声撒腿就跑,银铃般的笑声顿时在屋里漾开,绣鞋在青砖地上踏出一串细碎的声响,石榴裙裾翻飞间隐约露出半截雪白的足踝,在暮色中晃得人眼热。
我追着那抹翩跹的艳色,终于在拔步床前将她捉住,顺势压上去,手探进她裙摆间的缝隙。她面红耳热,喘着气望我,眼中水光潋滟,刚说了一句“你快迷死晚雪了”,突听得门外传来传来催促的脚步。有下人过来传话,老爷在中堂要见我。
心中顿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与占有欲。我低下头,在她耳边哑声道:“与你那旧相好叙旧可以,但……不许太过张扬。”
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酸涩与亢奋。
晚雪是何等灵透的人儿,她早已从我身体紧绷的肌肉和下身诚实的反应中,窥见了我心底的绿帽情结,非但不惧,反而唇角弯起一抹得逞般的狡黠笑意,竟仰起头,用贝齿不轻不重地在我下唇上咬了一下,留下一个暧昧的齿痕,随即吃吃笑道:“不过是让他来陪我说几句体己话,解一解深闺寂寞罢了,即便留宿一夜,也不过是效仿那' 旧欢如梦' 的戏码,假凤虚凰,绝不会动了真格……瞧把你醋的!”
“睡前……我当要查房的!”
晚雪软语呢喃,呵气如兰:“妾身就知道,夫君最是大度了……”
“不行!不可以明着来的!”我一脸窘迫地划出了我的底线。
她闻言,眼珠灵动的转了转,故意拖长了语调,学着我的腔调,一本正经地点头应道:“相公~!妾身记下啦,' 不——可——以——明——着——来——!' 那尾音拖得又娇又长,仿佛每个字都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儿,带着显而易见的俏皮与戏谑,气得人牙痒,又爱得人心颤。
“我爱你,相公!你真好!”她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将发烫的脸颊贴在我胸前,声音闷闷的,带着得逞的欢愉:“你一定要来查房!当着你的面,……他横竖不会进来!”
临出门前她又把题着我那“却扇诗”的团扇递给了我,让我一会儿交给老地主,又急急补充了一句:“这三姑娘你今天晚上便能见到,单名一个' 卓' 字,卓尔不群的' 卓' ,可是老爷生意场上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还随她生父学得一手精妙医术。还有一个五小姐,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
说完,她轻轻推了我后背一把,示意我快走,自己则转身背对着我,装作整理床上凌乱的锦褥,只留给我一个泛着红晕的侧脸耳廓。
我看了一眼她故作忙碌的纤细背影,压下心头未熄的火苗,转身随着门外等候的小厮,朝中堂走去。
新宋光云太宗将“昏礼”之制定在戌时四刻,还有两个时辰才开始,藏春楼飞檐转角处,三十六盏并蒂莲灯次第悬上朱漆回廊,三个月前迎娶晚雪时贴的鎏金喜联犹在,只是被夏雨洗褪了颜色。
酒坊的伙计们吆喝着往中庭送酒,每坛泥封都贴着鸳鸯戏水的洒金红纸。还有几家管事们高举鎏金鸾凤拜匣,后面跟着三三两两的仆役,抬着各色贺礼。 村中耆老们在儿孙搀扶下蹒跚而来,外埠宾客多是锦袍玉带的体面人。陈府下人捧着礼单穿梭引路,青石板上脚步声络绎不绝。
随引路小厮穿过月洞门时,忽闻西廊传来阵阵喝彩声。但见陈府几位千金正在演练" 颂君舞" :一女手持鎏金孔雀屏风,屏羽开合间流光溢彩;一女捧着波斯进贡的羊脂玉骨扇,扇面绘着异域奇花;还有二女共执一匹鲛绡纱帐,薄如蝉翼的绡纱在她们手中如云霞流转。
小厮附耳低语:“那四位小姐中,五小姐还尚待字闺中。”
行至回廊转角处,我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四位姑娘中那位身着妇人装束的小姐所摄。她身姿颀长,一袭鹅黄软罗裙衬得肤若凝脂,发间一支金步摇随着舞姿轻颤,暮色已深,她的眉目看不真切,只匆匆一眼竟让我莫名生出几分熟悉之感,仿佛在何处见过。碍于礼数,终究不便向小厮探问,只得暗自纳罕。
这时忽见那身量已见抽条的五小姐抬眼向我望了过来——一张粉雕玉琢的圆脸上嵌着对会说话的杏眼,颈间鎏金长命锁随着她歪头浅笑轻轻晃动,倒显出十二分的娇憨可人。
这时,前院突然炸响一串爆竹,惊得一群孩童们满园吆喝乱窜,八位娘子联袂而出,大娘子戴着九凤衔珠冠,正吩咐丫鬟给合欢铃阵系银丝,五娘子笑着拽了拽绳尾,满庭铃铛顿时响成一片,伴着娘子们银铃般的笑声。
当管家引我踏入中堂正门时,扑面而来的肃穆气氛与院中的喜庆喧嚣格格不入。八盏鎏金枝形灯将二丈四尺的敞厅照得通明,鎏金灯影在青砖地上摇曳,却驱不散满室凝滞的沉闷。
陈老爷身着杏黄底绣青鸾喜服端坐主位,左右各四张黄花梨圈椅中,三位身着官服的人物正襟危坐。两侧山墙边二十余把靠背椅列如雁阵,西梢间隐约可见女眷们云鬓微动。七八个交杌散落其间,坐着几个神色拘谨的年轻人。满座宾客或捋须沉吟,或垂眸不语,倒似这场喜宴与他们全不相干。
“诸位可曾读过《李晋霄遗佚采录》?”
陈老爷腰间玉佩叮当作响,突然扬声发问。厅内顿时响起一片窸窣,几位女眷不自觉地攥紧了帕子,三位官员也微微前倾。
“京都李晋霄,新宋当今最负盛名的年轻大诗人!”他热切地执起我的手,“王空同都盛赞其红绿词香艳绝伦。那些被传抄千百遍的残篇断章,不过是他随手遗落的珠玉。现在印有他的诗词的瓷器,在和羯岛可卖出三倍之价!这位大诗人,便是我大婚喜礼中的忘川郎!”
数十道目光如箭矢般射来。有人漠然一瞥便别过脸去,有人敷衍颔首,唯有一位俊朗青年冲我温和一笑,侧首与身旁长者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老地主引我一一拜见西水县县尊贾大人、邓通判与一个叫林的风化大使。三位大人竟以近乎平辈的揖手礼相还,争相邀我明日去县学讲经。
我将手中的团扇递给了他,借着饮茶之机细细打量满座宾客。这些青壮男子或文弱,或富贵,眼神飘忽者居多,眉目懒散者不少,却寻不见半分狻猊军特有的虎狼之气。
看来,令指挥使尚未到场。茶盏在掌心渐渐转凉,我望着厅外渐沉的暮色,忽觉这满室光明之下,似有暗流正在涌动。
这时,一位风姿绰约、身材高挑的少妇款步而入,正是排演颂君舞的陈老爷四女中我觉得眼熟的,身后跟着一个男子,穿着也不似寻常庄户之人。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款步而入的少妇,方才在暮色中只觉面目姣好,此刻在明亮的灯火下看清她的眉眼——嗡!仿佛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我瞬间如遭雷击,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喉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半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只剩下灵魂深处的剧烈震颤!
老地主敏锐地捕捉到我骤变的神情,在一旁低声介绍道:“这是老夫的三女,陈卓,略通岐黄之术。这是她夫婿张文翰,是府上的总账房。他夫妻二人一向稳重,帮着打理云青铜的生意,是我左膀右臂。将来啊,晚雪在京中主事,他们便在闽西坐镇,一内一外,相互扶持……”
他的话音在我耳边模糊飘过,我的全部心神都已被那张端庄俏丽的容颜所吸引。
像!太像若兰姨了!
这陈卓与若兰姨相比,竟有三分神韵,七分容貌,恍如隔世重逢!
兼具南方佳丽的清秀骨相与北地女子的英气轮廓。那饱满如满月的额头,过渡到略高的颧骨,线条流畅而富有力量感,非但不显突兀,反倒勾勒出一种独特的飒爽英姿。从太阳穴到下颌的线条,先是优雅地收束,又在颌角处恰到好处地转折,那份清晰利落,如同远山叠嶂,与记忆深处若兰姨的侧影完美重合! 若兰姨……这个名字狠狠剜进我的心脏。
那个在雪夜客栈里,会温柔问我“冷么”,会悄悄为我掖好被角,最终却死在师父无涯子本能反击之下的至亲!她倒下的画面,她临终前对我的叮嘱,那喷涌的鲜血,那渐渐涣散的、带着无尽眷恋与愧疚的眼神……是我人生最不堪回首、最痛彻心扉的烙印!
眼前陈卓的肌肤,亦是雪腻剔透,透着三月桃花般的薄绯,白得鲜活而富有生气,将这副精致的骨相衬托得愈发动人心魄。但最让我魂飞魄散的是她的眼睛——那双内双的凤眼!那眼睑柔和的线条!那眼尾微微上扬的弧度!那漆黑如点墨的瞳仁!那干净如洗的眼白!
那流转间矜贵又灵动的眸光!
那偶尔垂眸时,薄薄眼皮上浮现的、如同工笔轻染的浅褶痕!
这一切,与若兰姨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分毫不差!
我仿佛看见她倒在血泊中,弥留之际望向师父和我时,那复杂到极致、包含了爱、痛、悔与托付的眼神……
此刻,这双眼睛的主人,却以另一种身份、另一种姿态,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巨大的冲击让我几乎站立不稳,过往的记忆碎片如同海啸般汹涌扑来,将我彻底淹没在那份混合着刻骨思念与惨烈创伤的惊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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