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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海残花录,修整版】第四章
作者: 梦中梦789
2025-08-18发表于SIS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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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西历1860年冬
记得几个月前,有次去老卡特先生家取货时,亨利管家偷偷把我拉到一旁,问我有没有办法把他的7岁女儿珍妮给带出去。我觉得这个事太容易暴露了,就没答应。但随着和老卡特先生一家接触的增加,我对这家人的看法也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我对老卡特先生的忠诚没有任何动摇,但他的家人可能就不适合我继续移情了,正如孟子所说:“君视臣为手足,臣视君为心腹;君视臣如犬马,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为仇寇。”
有一次,我看到7岁的小珍妮端着一盆脏水,小心翼翼挪向后院。老卡特家的12岁小男主人爱德华斜靠在门框上,嘴里嚼着苹果核,眯眼盯着她那头微卷的黑发,低声嘀咕:“半白的贱种,真碍眼。”
珍妮低头不敢吭声,脚刚迈出,爱德华一把抢过水盆,泼在她身上,水渍混着泥巴糊满她破裙子。他哈哈大笑:“跑啊,小耗子!”
珍妮咬着唇往后退,爱德华捡起块石头扔过去,正砸在她膝盖上,血渗出来。她捂着腿蹲下,眼泪啪嗒掉地上。亨利从柴房跑来,低声喊:“女儿,别哭!”爱德华哼道:“管好你闺女,别脏了我的地!”转身扬长而去。
爱德华这个半大的小崽子,看见我在旁边,也是一副没好气的样子,冲我吼道:“红番,愣着干什么,快干活去。”
入冬后,街头巷尾,手持步枪和猎刀的巡逻民兵越来越多,他们披着厚大衣,眼神警惕地来回踱步。私人的白人镖师和护院也全副武装,骑着马,腰间别着手枪,像是随时准备开战。
我外出给客户送货时,几次被这些民兵拦下,要求打开箱子查验。他们翻弄着茶叶袋子和咖啡麻袋,嘴里嘀咕着“防着北佬的奸细”之类的话,语气粗鲁,眼神里满是怀疑。我懒得跟他们争,只好站在一旁等着,心里觉着这日子怎么越过越乱了。
店铺里也逃不开这股紧张劲儿。几乎每个进门买东西的人,不管是买茶叶的富人太太,还是拿几美分换烟草的穷白人,都在嚷嚷着林肯当了大统领的事儿。 他们围着我的柜台,七嘴八舌地说什么“州权”“自由”“防备北方人”,说得唾沫横飞,像是要把这店当成议事厅,吵得我头疼。他们问我怎么看,我就随口敷衍一句。
我对美国朝政没半点兴趣,可如今这架势,想不知道都难。有人拍着柜台跟我抱怨:“那林肯是个废奴的混账,北方佬要抢咱们的奴隶,毁了南方!” 还有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听说南卡罗来纳要退出联邦了,咱们佐治亚也得跟上,不然北佬打过来,谁都跑不了。”
还有些人在店里讨论,说些“不要怕纽约的奸商。”“波士顿人胆小怯懦。”“英国肯定会为了棉花支持我们的。”“法国也会的。”
我低头算账,嘴里应几声“嗯”“是”,心里却只想着赶紧把货卖完,别惹麻烦。
这乱糟糟的传言让我头疼,可也得打起精神应付。毕竟,生意还得做下去。玛丽和斯蒂芬妮忙着搬货打扫,倒是没工夫听这些闲话。玛丽照旧在后院库房分茶叶和胡椒,手脚麻利得像个老仆,汗珠顺着浅棕色的额头滴下来,她连擦都不擦,低头接着干。斯蒂芬妮跟在她后头,抱着一袋咖啡挪到前厅,瘦弱的身子抖得厉害,金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可她咬着牙没吭声。我瞧着她俩这模样,心里暗想,这俩丫头虽不识字,可干活踏实,总比外头那些满嘴跑火车的民兵强。 到了晚上店铺关门后,我坐在柜台后翻账簿,壁炉的火光映得屋里暖黄一片。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民兵的吆喝。我探头一看,几个白人武装骑马经过,手里的步枪在火光下闪着寒光。他们嘴里喊着“查逃奴”“防北佬”,声音粗得像要掀了屋顶。
这些人天天如此,我皱了皱眉,锁好门,回头见斯蒂芬妮站在后院门口,手里捏着抹布,蓝眼睛瞪得圆圆的,低声问:“主人,外头怎么了?”她语气里带着点慌,像怕那喊声冲她来。
我走过去,低声说:“别怕,是民兵在闹腾,跟咱们没关系。你干你的活。”她咬了咬唇,点点头,可那眼神还是紧绷着,像不信这乱子真跟她无关。我拍拍她肩膀,转身回柜台,心里却有点沉,这外头的乱劲儿,怕是连带着她都得提心吊胆。
斯蒂芬妮蹲在旁边,低头擦着柜台,偷瞄我一眼,低声说:“主人,外头那些人……会不会来抓我?”她声音细得像蚊子叫,眼里闪着害怕。
我看了她一眼,低声说:“不会,有我在,他们不敢进来。你老实干活,别乱跑就行。”
她点点头,眼泪汪汪地挂在睫毛上,低声回:“是,主人,我听您的。”可那眼神,分明还是怕得要命,像外头的马蹄声随时会踩到她身上。
这几天,店里的客人除了买货,还总带点消息进来。威廉那天来买一口袋烟草,顺口说:“先生,你听说了吗?南卡罗来纳真要脱离联邦了。”
我低头称烟草,嗯了几声,没接话。他见我不吭声,咧嘴笑说:“你这土著红番倒淡定,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乱起来谁都跑不了。”说完,他拿着东西晃悠着走了。
欧文送货时也提了一嘴:“先生,外头民兵查得严,我昨儿送咖啡差点被扣,说是查北佬的货。你这店也小心点。”
我点点头,低声说:“多谢提醒,我自己会注意点的。”
他瞅了眼后院的斯蒂芬妮,低声说:“她长得太白了,民兵瞧见准得起疑,你可别让她出门。”我应了声,心里却暗骂这日子真是越来越麻烦。
露西姐妹那天也来了,带着个白人朋友,买了几斤茶叶。她站在柜台前,冲我笑说:“先生,你这生意不错,可外头乱了,林肯那废奴佬要毁咱们南方,你得备着点。”
露西瞧了眼后院,低声说:“玛丽和那金发丫头干活挺好,可乱起来,奴隶最先遭殃,你可看紧了,现在那些白人老爷在街面上看见个奴隶就以为是逃奴。” 我点点头,低声回:“我明白。”她朋友插嘴说:“听说北佬要打过来,咱们得把这些黑鬼管严点。”露西笑笑,没接话,拿了茶叶就走。
这乱糟糟的传言让我头大,可生活还得继续。我穿好呢子外套,顶着冷风去朱莉那儿买土豆和面包,她站在菜摊后,浅棕色的皮肤在晨光下泛着微光,手上还沾着泥土。她递给我一篮土豆和几块硬面包,我掏出硬币付账时,她突然压低声音说:“先生,欧文跟我提过你一件事儿。你刚买下斯蒂芬妮那会儿,好像说要把她放了,把那丫头吓坏了,杰克跟你说了好半天这儿的法律。”
这话像一记闷棍砸在我头上,我手一顿,硬币差点掉地上。心跳得厉害,冷汗顺着后背淌下来。我赶紧回过神,盯着朱莉,低声说:“别瞎传啊,那是一时冲动,不懂规矩。我还想多活几天呢。”声音压得低,怕隔墙有耳。
朱莉摆摆手,冲我笑笑,低声说:“放心,我不会传。大家也就是私下说说,都觉得你可能是好人。”
她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试探,“要是现在还有人求你这么干,你还愿意帮吗?上帝子民人人平等,奴隶制这事儿,早晚得玩完,尤其亨利家的珍妮多可怜啊,你要是能帮一下也好啊。”她语气轻,像在试探我,又像在自言自语。 我愣了愣,没敢接茬,含糊地说:“这我可说不好,外头乱成这样,我只想做生意。”
我心里已经翻腾得厉害。朱莉这话听着像宗教里的说辞,可那股劲儿,分明是在拉我下水。我可不想掺和这些,南方人对奴隶的事儿敏感得要命,私放奴隶比偷东西还遭人恨,这儿靠黑奴种棉花出口英国赚钱,奴隶就是财产,谁敢动谁就是跟整个南方作对。我当初买下斯蒂芬妮时,一时热血上头说了要放她,幸好杰克拦着,讲了一堆法律规矩,才没酿成大祸。
朱莉见我不吭声,点点头,低声说:“你不参与也没事,我们能理解,你毕竟是外人。”
她说完,拍拍裙子上的泥,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像啥也没发生过。
我提着篮子往回走,朱莉这话让我猛地想起最近乔伊、威廉、露西这些混血朋友,总跑来店里跟我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乔伊前几天买茶叶时,嘀咕过“奴隶制不道德,早晚得废”;威廉送烟草时,也提过“南方迟早得变天”;露西姐妹那次带白人朋友来,还半开玩笑地说“林肯上台,奴隶们有盼头了”。
我以前只当他们是闲聊,没往深处想,可现在串起来看,他们怕是早就私下串联好了,就像白人最怕的那样,暗地里要干点啥。想想也是,南方这些白人天天在上面压着他们抬不起头来,反过来说,可不得有机会就得想着给这些看不起他们的白人们找点麻烦。
回到店铺,我锁上门,端起热茶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下去,可心里还是堵得慌。我对美国这奴隶制的法律还是半懂不懂,可也知道在这儿同情奴隶是条死路。南方人把奴隶当财产,私有制神圣不可侵犯,谁敢帮奴隶逃走,谁就是砸他们的饭碗。杰克当初跟我讲得清楚,私放奴隶是大罪,轻则坐牢,重则吊死。我一个外来的中国人,本就让这些白人看不顺眼,要是真掺和进朱莉他们的事儿,怕是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朱莉他们的事儿,我不敢掺和,民兵查得严,哪天被他们看出点啥,我这小命怕是也得搭进去。睡下时,我搂着斯蒂芬妮,她身子凉凉的,低声说:“主人,我听话,您别不要我……”
我亲吻她,低声说:“不会,你老实干活就行。”她点点头,呼吸慢慢平稳下来,可我盯着屋顶,脑子里全是朱莉那句“你毕竟是外人”,看来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在干点什么了。
最近我去老卡特家取货时,看他家的孩子也确实有点不像话,亨利家的珍妮跪在地上擦地板时,老卡特的小女儿,11岁的卡洛琳穿着新裙子走过,皱眉瞧着她,低声说:“你这脏东西,擦得跟你的脸一样黑!”
珍妮手一抖,水桶歪了点,溅了几滴在卡洛琳鞋上。卡洛琳尖叫:“你敢弄我!”
一把揪住珍妮头发,把她脸按在地板上,鞋尖踢在她腰上:“舔干净!” 珍妮挣扎着喘气,卡洛琳冷笑:“半白的野种,还想学白人?”
亨利的黑白混血女奴妻子洁琳端着茶盘进来,低声求:“小姐,别打她!” 卡洛琳甩手给洁琳一耳光:“管好你自己,贱货!”拂袖而去,留下珍妮蜷在地上抽泣。
卡洛琳看见我在旁边看着,也是对我一脸不屑地说:“红番,别觉得我爸夸你两句文明人,你就真跟我们一样了,你现在要是敢碰我一下,就应该被扔进海里喂鲨鱼。”
萨凡纳的冬天越发冷了,店铺外的街头却乱得像开了锅。民兵和私人武装的脚步声没日没夜地响着,码头区的空气里除了咸腥味,还多了股火药味儿。我平时跟朱莉、乔伊、威廉这些混血朋友走得近,他们的朋友和亲戚里,最近真有人因为跟北方来的废奴主义者合伙帮奴隶逃走,被民兵抓起来枪毙了。
听说有个混血汉子,前几天还跟乔伊一块儿送过烟草,结果昨天在码头和几个北方来的人被民兵当场崩了,一个和朱莉认识的自由黑人被民兵怀疑,也被吊起来绞死。朱莉那天送菜时,低声跟我提了句:“民兵说他藏了个逃奴。”她眼底闪着害怕,可语气还是硬邦邦的,像在憋着气。
可我总觉得未必是真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民兵们高度紧张之下,必须得杀几个意思意思,就像中国俗话说的“杀一儆百”一样。
这乱劲儿连累得我这店里也不安生,连续好几波武装民兵闯进来,仔仔细细搜了好几遍。他们端着洋枪,靴子踩得地板咚咚响,翻箱倒柜,连库房里的茶叶麻袋和胡椒木箱都被捅了几刀,弄得满地都是碎末。
第一次来的时候,领头的民兵是个满脸胡子的家伙,他瞅见斯蒂芬妮站在后院,金发蓝眼,皮肤白如棉纱,端起枪指着她,吼道:“这哪来的白人娘们儿?你拐来的吧!”
我赶紧从柜台下掏出斯蒂芬妮的买卖合同,递过去,低声说:“她是我的奴隶,正经买的,这是合同。”那民兵接过纸,眯着眼看了半天,又拽起斯蒂芬妮的胳膊,瞧见她胳膊上那个“R”字烙印——逃跑者的标记,才骂骂咧咧地说:“长这么白,原来是个黑鬼,跑过一回啊,怪不得。”他甩下合同,带着人走了。 斯蒂芬妮被这一吓,脸色苍白的像宣纸,身子抖得站都站不稳,缩在后院角落,低声呢喃:“主人,他们要杀我……”
我走过去,低声说:“别怕,有合同在,他们不敢动你。”她点点头,眼泪挂在睫毛上,可那蓝眼睛还是盯着门口,像怕民兵随时冲进来。那“R”字烙印,以前是她耻辱的记号,如今倒成了保她命的证明。我心里暗想,这世道真是怪,羞辱她的东西,反倒救了她一回。
民兵来搜了几次后,我这店算是被盯上了。他们虽没抓到啥把柄,可总拿怀疑的眼神扫我,嘴里嘀咕着“红番”“外人”“北方嫌疑”“加拿大的杂种”之类的话。
我对美国南方的奴隶制很陌生,对美国北方搞得废奴主义也一样很陌生。 在我看来,长幼尊卑天经地义,下人干活,主人管着,不是挺正常吗?况且那些黑奴一个个黑得吓人,五大三粗,眼神凶得像野兽,白人监工天天跟他们混在一块儿,就不怕哪天被反咬一口?我瞧着都觉得瘆得慌,可南方人却把这当命根子,动不得,碰不得。
再说我在这儿能站住脚,全靠老卡特先生救我于危难。年初我为朝廷买军火,跟张买办闹翻,他们把我扔在美国不管死活,幸亏老卡特先生收留我,在此落脚,如今我生意做得顺,美人在怀,全是他的恩情。
从中国人的规矩里来说,为人得知恩图报,他就像我的主公,我得忠心事主,他既然赞成南方这奴隶制,我就算搞不清咋回事,表面上也得跟着点头,不能随便唱反调。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理当如此。
这天傍晚,斯蒂芬妮站在旁边,手里捏着抹布,低头偷瞄我一眼,低声问:“主人,那些民兵……还会来吗?”她声音细得像蚊子叫,眼底满是害怕。 我看了她一眼,低声说:“不好说,可有我在,他们抓不走你。干好活,别乱跑。”她点点头,可那眼神还是紧绷着,像外头的马蹄声随时会冲进来。艾米从前厅扫完地回来,小身影缩在门口,低声说:“先生,我扫完了。”我点点头,她就抱着扫帚跑回仓库去了。
晚上睡下时,斯蒂芬妮钻进我怀里,低声说:“主人,我听话,您别让我走……”我搂着她,低声说:“不会,你这么美,我喜欢你,就想这么抱着你。”她点点头,呼吸慢慢平稳下来。
可我盯着屋顶,脑子里全是朱莉那句“你毕竟是外人”和民兵那凶巴巴的眼神。我一个外人,夹在这乱糟糟的萨凡纳里,只想守着这店过日子,可这日子,怕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萨凡纳的冬天进入12月初,冷风吹得更凶,随着去老卡特家次数增多,与珍妮的接触也多了起来,我觉得她身材出奇地瘦,这么小却每天干那么多活,还总受老卡特家几个孩子的欺负,心中有些不忍,只是不便表露。有一次在库房里我发现她的身形大小,正好可以蜷缩在茶叶箱子里,便觉得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只是得有合适的时机才行。
11月以来我不光路上被人拦过,店里被人搜过,连去码头老卡特公司仓库取货时,那些白人监工和护院都拿凶光扫我,像生怕我把奴隶藏起来带走。每次我去取货监工们就围上来,端着枪,粗声粗气地喊:“打开箱子,查查!”
我只好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打开箱子,翻弄半天,查完没啥问题,他们才骂骂咧咧地挥手,让公司马车装好货送来我店里。这么隔三差五地查来查去,民兵和监工像是铁了心要从我这儿挖出点啥。可查到12月,一个月过去了,他们还是啥也没查出来。
我跟朱莉、欧文、露西这些混血朋友走得近是不假,可我跟他们解释得清楚:欧文帮我送货,我不熟路,少不了靠他;朱莉的杂货店离得近,买菜方便;露西的酒馆我偶尔去喝杯酒解乏。这些都是正经来往,我一个外来的梅蒂斯人,做生意糊口而已,哪有心思掺和什么废奴的事?
有次民兵又来店里搜,领头的是个络腮胡子的大汉,他翻完库房说:“这红番看着可疑,可查了这么久没啥动静。”
另一个叼着烟斗的老兵接话:“钓了他几次话,那废奴主义的玩意儿他都听不懂,八成不是北佬探子。”
络腮胡子瞪了我一眼,低声嘀咕:“算了,这家伙老实得跟头牛似的,别白费功夫了。”说完,他们扛着枪走了,靴子踩得地板咚咚响。
临走时那个老兵还跟我说了一顿:“北佬要断咱们棉花的财路,不让南方人过好日子,你可不能跟他们一样啊。”
时间一长,这些白人总算消停了点。他们查了我这么久,没抓到把柄,又见我对废奴那套不感兴趣,渐渐觉得我就是个老实做生意的外地人,不像北方来的探子。毕竟,我连林肯是谁都搞不清,更别提什么州权自由了。我只想守着这店,把茶叶、咖啡卖出去,换点钱过日子,哪有胆子跟他们对着干?
这天清晨,我去码头取货,老卡特公司的马车照旧送来几箱茶叶和几箱胡椒。监工们还是拿眼瞪我,可没再翻箱子,只是挥挥手让我走,我心里却松了口气。回到店铺,玛丽在后院分茶叶,斯蒂芬妮扫着地,艾米抱着扫帚跑前厅去了。我站在柜台后,端着热茶暖手,外头的马蹄声稀疏了些,民兵的吆喝也不那么刺耳了。
老卡特家那几个小崽子,在我看来真是比我想的还过分,欺负亨利家的珍妮那个小的也就算了。那天我去取货时看到洁琳提着水桶去井边,爱德华晃过来,嘴里吹着口哨,盯着她浅棕色的皮肤,低声说:“你这半白娘们儿,挺俊啊。” 洁琳低头快步走,他一把抓住她胳膊,把手伸进她裙子里面,然后还捏着她脸笑:“怕啥,我哥哥们都玩腻了。”
洁琳挣开,低声说:“少爷,别这样!”
爱德华脸一沉,甩手一耳光:“贱货,敢顶嘴?”
洁琳捂着脸退后,他又踹了一脚,踢在她腿上:“下次老实点!”转身吐了口唾沫,扬长而去。亨利远远瞧见,握紧拳头却不敢上前。
爱德华12岁,洁琳都20多岁了,虽然洁琳是下人,但也是他的长辈,这没大没小的样子真是缺乏教养,不懂礼数,门风败坏,可见家教不好。
在中国的士绅家庭,往往都会教育孩子,按照长幼尊卑的次序,遇到下人虽位卑而比自己年长的,要尊重比自己年长的下人,对比自己年长的下人要尽量使用敬语,被他们服务时要致谢,更不可伸手打骂和侮辱他们。我父亲当年也常如此教导我,如此才不会有辱斯文,不乱了礼数。这异域的乱象,让我认为信上帝并不能让洋人开化。
傍晚关店后,斯蒂芬妮依旧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我越来越觉得斯蒂芬妮这丫头的平安,已经成了我每天唯一在乎和需要反复确认才能放心的事。
萨凡纳乱象愈发明显,空气里弥漫着不安。我白天忙着店铺生意,晚上关门后却不免有些心慌。这几天,我翻出了带来的《三国演义》,借着壁炉的火光翻看,想从这些故国的书里找点安慰。看着外头的乱劲儿,我忍不住把林肯比作董卓,一个谋朝篡位的奸恶之徒,南方各州就像十八路诸侯,要起兵讨伐他。这念头虽然我自己也觉得有点牵强,可多少让我心里有个谱,现在美国这样子,跟书里写的也没啥两样。
这天傍晚,店铺刚要关门,老卡特先生领着亚瑟·霍克船长走了进来。老卡特先生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老人模样,穿着一件厚呢大衣,手里抓着帽子。霍克船长提着一个长木箱子,身着正式的英国海事制服,肩章闪着暗光,腰板挺得笔直,像个老派军人。
老卡特先生把箱子递给我,低声说:“打开看看。”
我接过箱子,掀开盖子,里面躺着一把线膛步枪,我拿起来仔细检查,枪机侧板上刻着:VR:维多利亚,和一个王冠图案,箱子里附带的子弹是米涅式圆柱子弹。
我放下枪,点评说:“做工精良,性能应该不错。线膛,前装,火帽点火,米涅式子弹,但不像美国货,从枪标看应该是英国的。”
老卡特先生会意的一笑,伸手抓了抓头发,突然眼神一闪,像在暗示我啥,说道说:“你这梅蒂斯人还算有点见识,这枪确实不是美国产。我记得你跟英国人干过,果然猜到了这是英国货。我托这位亚瑟·霍克船长从英国带来的,他是经验老道的商船船长,对大西洋航线熟得很,以后你们好一起合伙,做更大的生意。” 亚瑟·霍克船长,微微鞠躬,接过话头,用标准的英伦腔说:“这是英国产的恩菲尔德1853式步枪,当今世上最先进的武器,科技与艺术的完美结合。”他语气里带着点自豪,手指轻抚枪身,像在展示一件宝贝。
我心里一下子跟明镜似的。这把枪和老卡特先生说的“更大生意”绝对脱不了干系。他刚才那眼神,分明是提醒我,他对这霍克船长还没透露我的底细,我得继续装成梅蒂斯人跟他打交道,别露馅。于是,我起身前倾,跟他握了握手,先用法语说了句祈祷词:“以圣父、圣灵、圣子之名。”然后接一句英语:“我对你的到来十分欢迎,愿我们合作愉快。”
老卡特先生抓着帽子,笑眯眯地插了一句:“我记得你这梅蒂斯人好像跑过远东的航线,路上怎么走的?”
我略一思索,决定把从中国来时的路线反着说一遍,但避开中国这茬:“去远东我走过的路线,是从这儿坐船到德克萨克,陆路到太平洋沿岸,横渡太平洋就能到日本。”
老卡特先生点点头,对霍克船长说:“你看,现在有这阅历的人可不好找啊。” 他又转头对我说:“过两天我们全家都要出门去办点事,临走有事要对你交代。”我应了声“好”,心里却有点打鼓。这时候出门,怕是跟外头的乱象有关。 霍克船长揉了揉眉心说:“我刚从英国来,旅途劳累,想先借你屋里歇几天。” 我点点头,领他到后院卧室休息,低声对玛丽说:“好好照看他,别怠慢。” 玛丽应了声“是,先生”,转身去烧水泡茶。
斯蒂芬妮一见白人就怕得要命,我让她跟艾米一块儿去库房待着,别出来。她低声回了个“是,主人”,拉着艾米的小手跑了。
霍克船长走进我卧室,瞧见桌上摆的乌木筷子、象棋、青花瓷花瓶和盖碗茶杯,眼神一亮,拿起来翻看,他问起,我都推说是朋友送的,我也不懂。
霍克船长也不细问,只说:“你这朋友跟中国真有缘分啊。”他语气轻松,像在闲聊,说完躺下小睡起来。
安置好霍克船长,老卡特先生在柜台前的桌椅前坐下,我按他的喜好给他倒满了一杯红茶加柠檬汁。
老卡特先生端起来喝了一口对我说:“莫林,我早就认为你正直又忠诚。这么长时间以来,外头查了你多少回,也没发现你跟北方的人有啥瓜葛,可见你是真能信任,城里民兵和庄园警卫那儿我都打了招呼,不会再隔三差五折腾你了。码头总管马里诺最近也很忙,你可以抽空去帮帮他,以后这些事可能也得你多经手了。”
我严肃回应道:“谢先生信任,我一定办好。”心里却松了口气。以后我省了路上被拦的麻烦,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
老卡特先生说:“那该死的林肯,真是要毁了美国!这魔头一上台,南方就没活路了,十恶不赦的混账!,对了,这几天天我们全家都要陆续出门,多去南方各地走走,联络一下各地士绅,看看大家能不能商讨出一个,对付林肯这个狗贼和北方佬的办法来,可能都得圣诞节后才能回来。”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我赶紧附和道:“是啊,先生,林肯这人太坏,南方不能让他毁掉了。”这话我早练熟了,老卡特先生听我这么说,哼了一声,算是满意,端起酒杯灌了一口,又骂了几句才消停。
次日我去卡特庄园取货时,从乔伊那得知,欧文已经几天前先行一步去了亚特兰大,好像是去和佐治亚州的官员们商量些事,查尔斯这两天也被老爹安排去南卡罗莱纳参加士绅集会,詹姆斯过几天要去奥古斯塔参加一个庄园主的婚礼。 我在去卡特庄园对账时注意到,有军校经历的霍华德可能是卡特家5兄弟里最忙的,他带着几个白人朋友,正商量着要到附近的县里和乡下做鼓动宣传,自己募集一些乡下白人为民兵,预计等到佐治亚也宣布独立后正式开始集结,言语之间已经自比斯巴达国王李奥尼达,打算率领300迪克西勇士,就能抵挡北方来的百万杨基佬组成的大军。
看到他家这忙乎样,我也不禁想起我家几个兄弟,嫡出的兄长考上科举后,去给山东文大人做幕僚,希望以后从这个门路出人头地,二哥在天津开了家茶楼,我去天津办事时曾在他那落脚,三哥带着父母住在上海,他在江海官道谋了个小差事,两个姐妹都嫁给直隶的士绅,我们家虽然是直隶人,但兄弟几个商量了一下都觉得捻匪闹起来后,直隶老家随时可能打起来,现在可能上海最安全吧,一致同意把父母搬过去养老。
我看到洁琳在灶前忙活,卡洛琳端着空盘走进去,冷笑:“你这半白婊子,干活跟乌龟似的!”
爱德华跟在后面,抓起块土豆皮扔她脸上:“快点,别偷懒!”
洁琳低头擦脸,爱德华凑近,低声说:“裙子掀起来让我看看,你晚上是用什么部位伺候我哥的,黑鬼。”
卡洛琳咯咯笑:“哥哥,她脸红了!”
洁琳往后退,手被灶台烫了一下,爱德华一脚踢翻水壶,热水泼她脚上:“装啥正经!”
洁琳咬牙忍痛,跪在地上说:“小主子别这样了,女奴我知道错了。”兄妹俩又围着她踢踢打打的好一会儿,才笑着离开。
爱德华在门口斜眼瞧我,一脸不屑的样子:“文明红番,管好你自己!只不过跟英国佬干了两天,别以为自己就能高攀了。”
我对这两个小东西真是愈发的看不惯,可他们是我主君家的小主人,我也没法说,只能叹口气,快步走开。
离开老卡特先生家,我回到店里,推开门,霍克船长正坐在我床头,手里拿着那本《三国演义》,翻着封面和前几页,眉头微皱,像在琢磨上面的字。 我心里一紧,大叫不好。这英国来的洋人莫非真认得汉字?别的物件还能推说朋友送的,可这书要是被他看出端倪,我这梅蒂斯人的伪装怕是彻底藏不住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主动权在他手里,我得见机行事。
霍克听见动静,抬头见我进来,放下书,笑说:“这书瞧着挺有意思,封面上的字让我想起小时候我娘教我的那些汉字故事。她常讲关羽的事,我认得他的名字,可惜别的就记不清了。”他顿了顿,指着书问:“今晚我能在这儿住吗?跑了一天,腿脚酸得慌。”
我愣了下,只好点点头,低声说:“行,您歇着吧。”心里却打鼓,这家伙留下来,怕是得问东问西。
他靠在椅子上,瞅了我一眼,低声问:“你不是加拿大的土著吧?梅蒂斯人可不会看这种书。”
这话像根针扎过来,我脑子转得飞快,寻思着与其让他追问,不如主动摊牌,省得他疑心更重。于是,我深吸口气,低声说:“先生真是见多识广。我不是梅蒂斯人,是中国来的,原先为朝廷采购军火,因为些缘故,就滞留在这儿。幸得老卡特先生关照,帮他们做点事。因为怕惹麻烦,平时就装成梅蒂斯人。” 霍克听完,眼神一亮,哈哈一笑,放下书说:“我也不是啥见多识广,就是运气好。我妈是暹罗华人,我爸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职员。小时候我随妈生活,她教我认些汉字,还讲过关羽那些打仗的故事。后来全家搬回英国,我在那上学干活,所以瞧着这书有点眼熟。”
他拍了拍《三国演义》,笑说:“我娘讲的故事里,关羽最让我记得住。没想到在这儿瞧见。”
这话一出,我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反倒觉得跟这洋人近乎了点。他居然有个暹罗华人母亲,还认得汉字,这缘分真是撞上了。我低声说:“没想到您还有这渊源。”
他摆摆手,苦笑说:“渊源不假,可也不好过。在英国,我这混血身份没少被人嘲笑,‘黄皮杂种’啥的都听过。你在这儿两面生活,怕也不容易吧?” 我点点头,低声说:“是不容易。南方人瞧我这张脸就怀疑,民兵查了我多少回,我只能低头做生意,不敢多说啥。”
他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我懂。英国那边也差不多,瞧不起混血的不少。我跑船这么多年,靠的是硬扛下来的经验,不然早被人挤兑走了。”
这下子,我俩像是找到点共同语言。霍克体谅我两面生活的难处,我也不用再绷着那层梅蒂斯人的伪装。
霍克靠在椅子上说:“你这地方虽小,可挺暖和。比船舱强多了。”我笑笑,没接话。
睡下时,还是霍克睡在小床,我躺在大床上,斯蒂芬妮和艾米,玛丽挤在一起,斯蒂芬妮低声说:“主人,那人走了吗?”
我低声说:“没走,在歇着。你别怕,他不坏。”她点点头,呼吸平稳下来。 第二天清晨,霍克船长起了个大早,穿好那件海事制服,精神头还挺足。他在店里转了一圈,挑了不少东西:茶叶,咖啡,蔗糖,装满了一大木箱子。他拍拍箱子,笑说:“这些带船上用,路上喝口热茶舒服。”我点点头,帮他把箱子抬起来,他说:“你跟我一块儿抬着,路上还能聊聊。”我应了声好,扛起箱子跟他出了门。
走到半路果然又撞上一队民兵巡逻。他们背着步枪,瞧见霍克是个生脸,拦下来说:“打开箱子,查查!”霍克皱了皱眉,可也没多说,示意我放下箱子。民兵翻开一看,茶叶、咖啡、蔗糖堆得满满的,没啥可疑东西。
领头的啐了口唾沫,低声嘀咕:“英国佬,买这么多干啥?”
霍克用标准的英伦腔回:“船上用,水手们跑大西洋没点热茶可不行。” 民兵没再吭声,挥挥手放行了。
到了码头,霍克指着一艘停靠的中型货船说:“这就是我的船,青瓷号,我妈就很喜欢一个浅绿色的青瓷花瓶,注册吨位300吨,从利物浦便宜买的旧船,但橡木船壳还挺结实的,船底包铜,螺旋桨驱动,蒸汽和风帆两用,横渡一次大西洋需要约1个月,一般不超过20天,每一年需要进一次干船坞清理船底,除了9月萨凡纳海域飓风频繁需要避开,其他月份都可以航行。”
我看到这艘船身漆着深绿色,桅杆高耸,烟囱冒着淡淡的白气,船员们在甲板上忙着搬运买来的各种食品。
霍克领我上了船,走进船长室,里面摆着张木桌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张大西洋航线图。他招呼我坐下,倒了两杯茶说:“咱俩聊聊。”
他端起茶杯,和我聊起了时局,我寻思也对,跑船的果然得关心这些,不然哪知道哪儿有得赚,哪儿得躲。他说起前段时间英法联军打进北京,抢了不少东西,语气咬牙切齿:“那些洋鬼子,真他妈不是东西,抢来的宝贝还拿到伦敦拍卖。”
我听了这话,心里一震,跟他一样恨得牙痒痒,低声说:“是啊,洋人没一个好东西。”他瞅了我一眼,点点头,像找到个知音。
聊到美国这局面,他可不像我这么漠不关心。他按英国人的思路分析:“这内战对英国有利。南方赢了,棉花进口就稳了,还能削弱美国这块新大陆的势力。英国不少人跑来支持南方,我跟其他海员一样,爱冒险,危险的地方才体现价值。” 他喝了口茶继续说:“再说,这儿乱起来,枪械、物资都能卖个好价。”我点点头,没接话,心里却暗想,他这冒险劲儿跟我这守店铺的心思还真不一样。 说到奴隶制,我俩倒是意见一致。他皱着眉说:“黑人看着就危险,五大三粗,眼神跟野兽似的,不好相处,还是得离远点。”
我附和道:“可不是,我瞧着也瘆得慌。”
他笑笑,接着说:“肤色浅的混血就好多了,像威廉他们,干活麻利,还能聊几句。”
我点点头,想起斯蒂芬妮那白得晃眼的脸,低声说:“我店里那丫头,长得白,可也是奴隶,胆子小得跟奶猫似的。”
说到这儿,霍克船长像是想起啥,说:“前几天在老卡特家,我瞧见他们那黑白混血管家亨利,有个7岁的女儿,白白净净,挺好看的,叫珍妮。亨利说最近詹姆斯扬言要把这丫头卖了,他和他那混血妻子,就是洁琳,也是老卡特家的女奴,都不忍心,求我把珍妮带出去。”
他顿了顿,“那小丫头挺可爱,我寻思带回英国给我妻子做个小女仆也不错,就答应了。”
我听了这话,心里一动,低声问:“你真要带她走?”
他点点头,低声说:“我不想掺和南方这些破事,只答应亨利,他自己有办法把珍妮送到我船上,我就按自由人雇佣她,带回英国收养。英国不兴奴隶制,她在那儿能过上人日子。”
他瞅了我一眼,笑说:“你别多想,我可没那废奴的胆子,就是看那丫头可怜,而且模样也好,我妻子肯定会喜欢。”
我点点头,没多说,心里却暗想,这霍克船长看着硬邦邦的,倒也有点心软。他跟亨利的交易听着简单,可这乱世里,要把个小丫头弄出南方,怕也没那么容易。
我低声说:“那丫头命好,碰上您。”他摆摆手,笑说:“命好不好看她爹的本事,我就是顺手帮个忙。”
他起身说:“我得去招呼船员,你先回吧。有空再来聊。”
我回去的路上,脑子里想着霍克的话,想到我刚来的时候,亨利管家就跟我提过这个事,他一直都待我不薄,还他个人情未尝不可,而且我也看不惯老卡特家那两个半大孩子,我肯定是帮不了洁琳,但帮一下珍妮,还真有可能做到,只是我不能把自己搭进去。
下午,我去老卡特家取一批胡椒和茶叶,我走到楼下,低头翻着账本,楼上传来爱德华和卡洛琳的笑闹声。抬头一看,爱德华倚在栏杆上,手里晃着个墨水瓶,卡洛琳站在他旁边,捂嘴偷笑。爱德华斜眼瞅我,低声嘀咕:“嘿,红番,接得住吗?”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手一松,墨水瓶直直砸下来,正摔在我胸前,黑墨水溅满白衬衫,顺着裤子淌到靴子上,像泼了盆脏水。
兄妹俩爆发出一阵大笑,爱德华拍着栏杆喊:“瞧这红番,跟个泥猴似的!”卡洛琳咯咯笑:“文明人?这墨水配你正好!”我低头看着衣服,墨渍黑得刺眼,心里一股火蹿上来,可又不好发作,只能硬挤出个笑脸抬头看他们。
爱德华咧嘴说:“别瞪眼啊,你不就我爹手下一个跑腿的,脏点怕啥?”卡洛琳接话:“就是,红番配黑墨,跟你卖的茶叶一个颜色!”两人笑得前仰后合,像看戏似的指着我。
这时,老卡特夫人从房间出来,皱眉瞧了眼楼下的我,又转头瞪着爱德华和卡洛琳:“你们俩又胡闹什么?”她快步下楼,语气里带点责备:“这是干什么?弄脏了人家衣服!”
她走到我面前,低声说:“这俩孩子不懂事,就是淘气了点,没别的恶意。你别往心里去,我回头让他们跟你道歉。”说完她递给我一块手帕,示意我擦擦。 我接过手帕,低声说:“没事,夫人,小孩子玩闹,我不计较。”心里却冷笑,这“淘气”可真会挑人。爱德华在楼上哼了声:“道歉?才不,他一红番有啥资格!”卡洛琳咯咯笑:“对啊,妈妈你干嘛护着他!”
老卡特夫人回头呵斥:“闭嘴,下去写功课!”兄妹俩不情不愿地走了,临走还冲我做了个鬼脸。夫人转头对我叹气:“他们还小,不懂分寸。你是老爷看重的,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我点点头,擦了擦墨渍,低声说:“夫人言重了,我明白。”转身离开时,心里却盘算,这俩小崽子仗着爹的势,连我都踩一脚,真没半点教养。
我正在马修处核对账目时,看到了老卡特先生经过,和他打个招呼,他微笑的挥挥手,示意我继续手里的工作。听到门外老卡特先生正在招呼他的夫人,和两个未成年孩子,说要明天带他们去里士满见见世面,让赶紧做好准备。
老卡特先生又把白人监工都叫来,安排好走后的各种事项,一直到明年1月初,他们一家子全都出门在外,但也不可耽误了庄园经营,要让黑奴把剩下的棉花都打包好,清理好棉花地,继续种植小麦,蔬菜,放牧牲畜,修理好农具和附近引水沟渠等,绝不能让那些黑色牲口闲着。监工们纷纷表示,绝对会让黑奴们都忙起来,不会因为现在是农闲而放松的。
过了几天,乔伊来店里买了点烟草,顺便跟我闲聊。他靠在柜台上,低声说:“亨利家那丫头片子的事儿,我们都想帮忙,可白人监工都看得紧,试了好几次都没成。你有没有啥头绪?”他眼神里带着点期待,可我一听这话,心里就打鼓。我对帮奴隶逃走的事儿向来躲得远远的,这次也不例外,可又不好直说,只能打哈哈:“这我哪有啥办法,外头乱成这样,我忙着生意都顾不过来。”乔伊听我这敷衍的语气,皱了皱眉,没再追问。
后来我去朱莉那儿买菜,她一边递给我土豆,一边低声说:“珍妮那事儿我们都上心,可成功率只有十之一二,白人盯得死死的。”
她瞅了我一眼,试探着说:“你要是愿意帮忙,我们全力配合。”
我接过土豆,含糊地应了声:“再说吧,我得想想。”她点点头,没强求,可那眼神分明有点失望。
回店后,我坐在柜台后,端着热茶,认真琢磨起来。我对废奴这些破事儿压根没兴趣,林肯也好,南方也好,跟我没半点干系。可这回不一样,霍克船长提过要帮珍妮,我帮他只是出于江湖义气,那还真是值得一试。而且我也讨厌老卡特家的卡洛琳和爱德华,这两个没教养的半大孩子,让他们少一个能欺负的人也好。
再说一个7岁的小丫头,能卖几个钱?对老卡特先生来说,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年头孩子随随便便就死了,太正常不过。我要是帮这忙,对老卡特有点不忠,可实际损害不大,良心上也过得去。
关键是成功率,我得先能自保,然后才能帮人,正如古代兵法上讲的,孙子曰:“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胜可知,而不可为。”
以我在洋行这些年的工作经验,难免要和朝廷官僚,各国奸商打交道,我虽无大才,多少也会那么一点。之前我一直避着这些事儿,反倒让白人对我挺信任,民兵查了多少回都没抓到把柄,老卡特先生现在也把我当自己人。要是我有意识地反过来利用这信任,兴许能把这事儿干成。风险可控,回报也不小:跟霍克船长拉近关系,以后八成得我俩在一起合作,还了亨利的人情,还不至于得罪老卡特这位恩公。
想通了这个关系,第二天我去朱莉那儿买菜时趁着没人,低声对她说:“我同意参加,但只救珍妮一个,别的跟我无关。你让乔伊和威廉准备个茶叶箱子,能装下珍妮那丫头的那种,放在老卡特庄园的库房里备用。行动时间我临时决定。” 朱莉听了这话,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低声说:“好,我这就安排。你定时间,我们配合。”她想了想,又说:“你放心,我们不会连累你。”我点点头,提着菜篮子走了,心里却暗想,这步棋走得稳不稳,还得看运气。
回到店里,斯蒂芬妮探出头,低声问:“主人,您今儿怎么老皱眉?”我低声说:“没啥,生意上的事。你干活吧。”她点点头,缩了回去。我喝着热茶,心里想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事成不成,还真就是三分靠人为,七分靠运气。
此后的十几天,我一切照旧,像个没事人似的忙活生意。每天清晨,我去码头帮马里诺安排卸货,然后开店经营我的一摊生意,下午再去老卡特庄园,跟马修核对账目,去库房检查备货。除了正常忙着茶叶,咖啡,胡椒等货物的进出,正事干完我也假装闲逛,暗自观察卡特庄园的戒备情况。
老卡特庄园里的住宅是栋两层青砖楼,他们管这叫希腊式豪宅,我是不懂这个。二楼住着他一家,一楼是办公室,各种功能性房间,如厨房等,旁边连着个大型仓库。马修会计和五个白人职员在一楼忙活,每人腰间都别着手枪,眼神警惕得像随时要拔枪。
后院有个奴隶宿舍,是一大间简陋的木屋,住着十几个人,亨利管家和他的混血妻子,外加八个黑奴杂役,厨子等,我来萨凡纳的第一晚也是住在这。穷白人监工4人,但他们主要是监视田里的黑奴,不足为虑。庄园警卫有4个,3个白人配着马刀和猎枪骑马在周围巡逻,加上乔伊这个1个黑白混血的老卡特私生子,晚上门口至少留一个守着,轮流换班。我每次路过,都低头走自己的路,不敢多看,可心里默默记下这些细节。
这阵势看着严,可老卡特这次把老婆孩子都带去搞南方士绅的串联了,家里只剩亨利两口子和几个职员警卫,确实是个难得的时间窗口。
自从我答应参加,朱莉、乔伊、威廉他们就跟催命似的,总跑来店里催我:“快干吧,老卡特万一提前回来咋办?”
乔伊那天来送货时,压低声音说:“机会不等人啊!”
朱莉送菜时也嘀咕:“这时候不动手,怕是没下回了。”
我每次都心平气和地端着茶杯,招呼他们坐下说:“先喝杯茶。”
他们急得像猫挠墙,可我还是那句:“错过了就错过了,本来我答应帮忙就够冒险了,又不是非干不可。”
我这态度让他们有点急,可也没辙,他们知道我不是非帮不可,但现在能干成这个事的好像也只有我了。说实话,我心里也打鼓,这事儿虽小,可一旦失手,老卡特先生那边不好交代,我可不想拿命赌。我帮珍妮,是还亨利人情,顺便跟霍克拉近关系,可真要砸了,我这小日子怕是得翻船。所以我宁可多等几天,找个万无一失的机会,也不愿贸然动手。
于是我心里进一步盘算着,老卡特家这戒备虽严,可人手分散,晚上守卫少,要动手,得挑个晚上人静的时候,但又不能太晚,深夜行动不合常理,更会惹人怀疑,我听街上巡逻的民兵互相嘀咕过,说深夜黑奴可以借着夜色的掩护逃跑。所以最好时间就是天刚黑,视线有些不清,但还没全黑,不至于让巡逻民兵一看到我就怀疑上。茶叶箱子乔伊他们应该备好了,就等我拍板。可这时机,我还得再等等。
萨凡纳是港口城市,茶叶箱子得常年用帆布盖着防潮,如果把一个箱子用帆布包好,再用另一块帆布把马车上的所有货物盖住,就会造成多出来那个箱子,只是卷起来的多余帆布的视觉错觉,但胜算的关键就在于,门口的警卫在马车经过卡特家庄园门口前后的那1分钟里,不会注意到马车上多了这一个箱子,只要这一关顺利过了,别的风险都是可控的。
12月24日,圣诞节前一天,萨凡纳的冬天冷得刺骨,可街上却多了几分节日的气息,到处挂起了松枝和彩条,富人区方向飘来烤火鸡的香味,白人里盯着我的那些早就懈怠了,忙着收拾过节。朱莉、乔伊他们见我这么久没动静,估计觉得我怕了,不再来催。
早上我照旧去朱莉的店里给玛丽、斯蒂芬妮和艾米买点小礼物:一双小皮鞋、一个布娃娃、一条深色围裙。付账时,我低声对朱莉说:“告诉霍克船长,茶叶今天会到,让他明天来取,对了还有告诉乔伊,选一辆好马车,要是马车出问题就全毁了。”
她愣了下,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没多问。
下午我看时间不早了,去老卡特家取货,故意在跟马修对账时错几个数,让账目有点小问题,但只要改几个数就能解决,惹得马修急着下班有些焦躁,不满的小声说着:“你这红番咋回事,快点!今晚我还有事!”
这时马修的女儿,马修叫她:小安妮。也来找马修回家,小安妮看起来18,9岁,活泼可爱,但对我态度冷漠又嫌弃,和其他的白人姑娘差不多。
我装傻赔笑,拖到天色渐暗。马修他们走后,院子里飘着附近白人家里哼唱圣诞歌的调子,我去库房看看,乔伊和亨利已经把那个箱子用稻草做了标记的,装着珍妮这个小丫头的箱子,混在真正的货物里装进了马车上。
亨利和我一起走到阴影下对我说:“我们夫妻已经给丫头喂了洋甘菊,她已经睡着了,这还有点,你拿去下次用。”
我嫌老卡特家的家奴干活慢,上去骂了几句。然后又去闲逛,这样真被发现了,我也可以推说不知情,没在现场。
跟亨利的混血妻子聊几句,这女人肤色浅得我刚来时,差点让我误认是中国女人,她低声对我说:“我跟了亨利,可主人还是总强奸我,亨利不敢吭声。奴隶结婚,主人从来不认。詹姆斯走前嚷嚷我老惦记孩子不好好干活,要把珍妮卖了,让我收收心。”她眼底满是无奈。
天刚刚黑后,乔伊帮我把货装上马车,用块帆布盖好,他负责驾车。我低声对乔伊说:“稳点,和往常一样就好。”
乔伊点点头,额头冒汗。走到老卡特家门口,门口的白人警卫,是个附近乡下自耕农出身的穷白人老大爷,他有着一头半白的短发,带着一个旧哈迪帽,正在那裹着大衣,手里拿着猎枪,嘴里叼着烟。我掏出一瓶朗姆酒塞过去,低声说:“节日快乐,喝点暖暖身子。”
他咧嘴一笑,接过酒说:“你这红番还挺会做人,圣诞快乐!”我笑笑,趁他低头看酒瓶,示意乔伊尽快赶着马车过去。
我擦擦额头的冷汗,这是最难的一步,没有之一,目前还算顺利。我盯着那老头的猎枪,心跳得像擂鼓。他要是掀开帆布,珍妮一露头,我这攒下的信用就全毁了,民兵拖我去码头吊死都算轻的。
亨利两口子偷偷跟到老卡特家门口,亨利妻子眼泪汪汪,没有说话,亨利站在她身后也没敢多说,停在白人警卫前面。
回去路上,乔伊绕了点远路,避开民兵巡逻的主街,一路上哼着当地民谣,声音有点抖。
半路上,一队民兵迎面走来,领头的醉醺醺地喊:“站住,干啥的?” 我赶紧跳下车,赔笑说:“送货回店,节日忙。”乔伊停下车,帆布下的箱子微微颤了下。
我看了看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走过去对民兵说道:“老卡特庄园的会计今天有点身体不舒服,对账稍微多花了点功夫,你看我这不也是赶紧的趁着天没黑往回走。”
民兵听了觉得也算合理,围着马车看了看,因为现在能见度降低,他并没有怀疑那一大捆卷起来的帆布,而是用枪托随机砸了几个箱子,让打开其中一个看看,发现果然是胡椒。枪托砸在茶叶箱上时,我手心全是汗,生怕珍妮哼一声,或者洋甘菊不够,她醒过来喊出声,那我连跑的机会都没了
这个民兵围着马车转了一圈觉得无异常,对我说到:“红番,走吧,别在这晃,这把先算了,记着以后天黑了宵禁,你这样的禁止出门。”我松了口气,爬上车,乔伊低声说:“差点完了。”我没吭声。
就这样,珍妮被我安置在店里的库房。玛丽和斯蒂芬妮瞧见这小丫头,白白净净挺可爱,都有些好奇,围着她问东问西。我不好说实话,随口编了个理由:“别人买的奴隶,在我这儿放一天。”
玛丽点点头,艾米给她拿来点吃的说“我弟弟也这么小……”斯蒂芬妮低声说:“她长得真好看。”我拍拍她肩膀,低声说:“别多想,干活吧。”
第二天圣诞节,街上飘着教堂的钟声,码头方向传来白人聚会喝酒的笑闹,街角白人小孩唱着圣诞歌。霍克船长早早就来了,在店里小睡了一觉,等到下午,我让珍妮躺在茶叶箱子里,把剩下的洋甘菊也喂给她,低声叮嘱:“别出声,忍一忍。”她在箱子里点点头,我盖了块棉布,棉布上铺满了稻草,上面摆了几个瓷器的茶杯和盘子,铺上一层茶叶袋子,又准备了一小袋好咖啡在我口袋里装着。 从我店里到霍克船长的船上这段路,我想好了,必须得在白天走,这正好是利用了民兵们都认为,黑奴只会在晚上逃走的经验,我故意选择在白天,因为不合常理,所以才不会被怀疑,再加上以装满瓷器的理由,来解释箱子的重量,下午的时候这些民兵往往会因为疲劳,而降低注意力。
我用双轮手推车装上里面有珍妮的箱子,和霍克船长一起往码头走去,街上行人稀少巡逻的民兵靠在墙边打瞌睡,枪斜靠在肩上。到了码头,红脸大鼻子的民兵头儿拦下我们,揉着眼说:“打开看看,别藏啥。”我掀开箱子,茶叶袋子露出来,他拿枪托戳了两下,看到了下面的瓷杯。
他眯着眼问我:“这箱子咋这么沉?”
我心跳加速,忙把咖啡塞过去,笑说:“这里有套瓷器茶具,是这位英国船长买的,说是他原来船上原来的那套茶具,风浪大给震碎了,这才又买了一套。” 我悄悄伸手碰了一个霍克,霍克会意,他站直身子,用标准的英伦腔插话,带着一丝自豪说:“我是专门从英国来支持南方的正义事业的,这次来就是为了,和老卡特先生洽谈从英国运武器过来。”
说着,霍克船长打开他手里提着的箱子,里面正是他带来的那把恩菲尔德1853步枪,这成功转移了民兵的注意力,看样他觉得既然是英国友人,那自然不必怀疑。
民兵头儿愣了下,接过咖啡闻了闻,咧嘴一笑:“英国佬够意思,难怪跑这么远来。”他挥挥手说:“走吧,别挡路。”
回程路上,我路过朱莉的百货店,买了一大块牛肉和几条腌鱼,寻思着在这儿没法过年,也跟洋人凑个热闹。我低声对她说:“茶叶送到了。”
她愣了下,眼里闪着复杂的光,低声说:“你真干成了?”
她多送了我一块咸牛肉,拉我进去喝一杯,好奇地问:“你咋做到的?” 我端着酒杯苦笑一下,低声回:“运气好罢了。下次可不一定帮忙,别指望我。”
回去路上我心里盘算着。这事儿能成,一靠前期攒下的白人信任,二靠圣诞节的空档。老卡特一家子这会儿还在南方各地跟士绅串联,南卡罗来纳刚闹着独立,其他州也忙着筹备联军跟北方佬拼,家里戒备松懈。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而且运气也是真的还行。
我只是抓准时机,利用马修的急躁和民兵的节日懈怠,才把珍妮弄出来。这算计我岂能让外人知道?我的动机跟朱莉他们不一样,他们图废奴,我只为私人恩义,冒险归冒险,可不能被他们绑死。
我从朱莉那出来,去了教堂参加祈祷活动,往教堂的塞钱箱里扔了10美分。 回到店里,玛丽把肉做好了一起吃,屋里暖乎乎的,斯蒂芬妮美美的说:“主人,这肉真香。”我笑了笑说:“过节了,吃点好的。”
我想想珍妮的父母,也想问问玛丽:“你也有过奴隶丈夫吗?”
玛丽很平和的说:“有过,那个男人还因为看到我被主人欺负,而和主人打了一架,然后他被监工拖下去绞死了,我也被卖给妓院。”
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又觉得没法表达出来,晚上斯蒂芬妮依然在我怀里喜滋滋的享受我对她的宠爱,我对斯蒂芬妮说:“你听好了,我不许你和别的男奴隶结婚,也不许你喜欢别的男人,你是我的,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斯蒂芬妮娇羞的表示:“我,全都答应。”
我送给了斯蒂芬妮一双小皮鞋,斯蒂芬妮说:“主人,其实我自残也好,逃跑也好,都是我故意的,主人越是对我好,我越害怕,害怕这种日子会哪天结束,害怕主人要是结婚了,会有一个嫉妒我的女主人,我更怕自己不再年轻了,主人会冷落我,我忘不了母亲衰老没用了,被白人女主人打死在我眼前,我情愿哪天主人要是对我厌倦了,就用枪把我打死。”
我安抚她:“我知道,我一直在迎合你,而且我不是白人,娶不了白人女人做妻子,我会一直养着你,到你自然死亡。”
斯蒂芬妮说:“那主人也总会结婚的,找个黑白混血的姑娘也好,找个像你一样的梅蒂斯人姑娘也好,我是奴隶,只是主人的玩物,我不能奢望主人会一直宠我,我以前的主人都是只要结婚了,或者女主人嫉妒了,就会卖掉我,每一次被陌生的男人挑选都让我对以后感到恐惧,我会尽量早点死,不让主人左右为难。” 我感到一种强烈的无力感,我知道她的恐惧,是我无论如何消除不了的,只能顺着她安抚:“那你一定要活到主人愿意杀了你的那天,在那之前你要给主人好好活着”
斯蒂芬妮居然表现出一种我难以置信的欣喜样子,说:“我早就开始幻想,我今生最大的幸福,就是能死在最爱我的,主人你手里。”
我只能继续安抚斯蒂芬妮,按照中国对家里老仆的说辞,很自然的对她说:“你放心,我会把你当半个家人看待。”
斯蒂芬妮听了这话,虽然感到难以理解,这半个家人是个什么含义,却也隐约的能明白我并没有把她当做财产,物品看待。
我送给了艾米一个布娃娃,艾米问我:“先生……我以后也会变成这样吗?”艾米看向斯蒂芬妮,刚才斯蒂芬妮那番话表露出的凄厉和绝望,让我都感到寒意。 我想说不会,可喉咙堵住,低声说:“我不知道……你还小,别想太多。”她咬着唇,眼泪掉下来,跑回墙角缩成一团。
我送给玛丽一件深色围裙,玛丽说:“我好像是怀孕了,算日子应该是你的,我并无别的意思,只是陈述个事实。”
我感到很欣喜,于是对玛丽说:“等孩子生下来,我会当自己的孩子抚养,可能会把他送回我家人那去。”
玛丽回了我一个冷笑:“主人,你这是又不懂这里规矩了,按这的法律,我怀的孩子是露西的奴隶,她拿去卖也好,怎么也好,都和你无关,这孩子生而为奴,我告诉你这个是,是想问问,你要是不舍得这样,不如我等他生下来就给淹死吧。”这又是个我现在无法回答的问题。
她们睡下后,我靠在柜台后抽烟斗,屋里静得只剩薄荷味和灯油的“噼啪”声。我闭上眼,想起十几年前,在洋行抄账,船上吐得七荤八素,背着账本跟在老通事后面。朝廷重用我,又防我,乡绅骂我汉奸,我熬出来了,可在这儿,我救不了她们。
老卡特和跟我一样,他们搞外贸,被内陆佬瞧不起。老卡特救我,拍我肩膀说我像“文明人”,因为我们都是夹缝里的人。容易彼此欣赏,又都被本国人防着。
我偶然觉得,现在我和斯蒂芬妮是互相锁定的,她粘着我,而我很享受被她粘着,我囚禁她的身体,她囚禁了我的心。这种互相陪伴,逐渐把我从飘忽的旅人锚定了下来。
1861年1月初,乔伊过来告诉我:“老卡特他们一家陆续回来了,詹姆斯看到
亨利两口子抱在一起哭,说他们的女儿刚刚夭折了,已经拉出去给埋了。詹姆斯拿着鞭子抽了亨利两口子几下子,让他们赶紧恢复状态好好干活,主子们谁也没觉得少了个小丫头奴隶算多大事。”
乔伊悄悄的递给我一块很粗粝的黑面包说:“这是亨利两口子的谢礼,他们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东西,你也别嫌弃。通过这个事我们都挺服你的,可惜你不能跟我们是一路的。”
霍克船长12月初到萨凡纳,现在他和船员经过1个月的休息再次养足了精神,船上装满了棉花和烟草,这两种美国南方的主要产品准备返回英国,临行前我代替马里诺先生再次登上青瓷号,和霍克船长核对一下账目,顺便看看珍妮那个小丫头,在棉花包的空隙里,珍妮藏得好好的,她冲我微笑了一下。
霍克船长签完单据跟我说:“你这人真有办法,只是我可不想再有下次了。” 我表示赞成:“我也不想再有下次了。”
霍克船长对我说:“我这趟去加拿大的哈利法克斯港,预计3月份回来,除了普通货物还会有一小批新式步枪,你看过的那把英国步枪,你先拿回去摆弄摆弄,等我回来教你怎么保养和修理这玩意。珍妮这小丫头我到了加拿大会托一个朋友哈克·布兰德送回英国去。”
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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